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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31日星期六

唯色RFA博客:在冈仁波齐遇到的行脚僧,及圣山南面的藏人与流亡的精神领袖(十二)

2008年2月间,Tenzin Sonam和Ritu Sarin在采访我。(王力雄拍摄)
 

在冈仁波齐遇到的行脚僧,及圣山南面的藏人与流亡的精神领袖(十二)

唯色


15、想起木斯塘王国及尼泊尔比兰德拉国王的一些往事(下)


同时,由拉姆次仁(应为宗喀·拉莫才让,Tsongkha Lhamo Tsering)这个名字,我联想到他的儿子丹增索朗(Tenzin Sonam),住在达兰萨拉的电影人,于2008年2月与身为印度人也是电影人的妻子Ritu Sarin及摄制组,非常不容易地来到北京,为正在拍摄的纪录片《乌云背后的太阳》(The Sun Behind The Clouds: Tibet's Struggle For Freedom)采访了我和王力雄,还拍摄了为8月在北京举办的奥运会修建的鸟巢体育馆,当时还在施工。一见面,丹增索朗就送给我几本厚厚的书,介绍说是他的父亲在流亡岁月中著述的回忆录,那是一套用藏文著述的丛书多达12卷,是对西藏当代历史至关重要的记录。宗喀·拉莫次仁是安多宗喀地区的藏人,“四水六岗卫教志愿军”非常重要的领袖之一,少年时代去南京学习,中文非常好,藏文则是在流亡之后并在尼泊尔的监狱中进一步学习的,当然他再也没能返回故乡。丹增索朗的另一部纪录片是关于他和妻子曾去过父亲的老家,见到父亲的兄弟,彼此之间几乎语言难通,但他们带他到山上的一排家族坟地,流泪指着一个空处说,这原本是留给他流亡在外的父亲的墓地,但这已是汉化的葬俗……


念及丹增索朗与我各自的人生,此刻我意识到:我们的父辈既是同族人,却又是敌对的军人;而我和他成了友人,并且都是流亡者(是的,我认为当我因写作而被开除出中国的体制时,我即从此成为流亡者,内部流亡者),他有故乡归不得,但他所在的流亡族人的圣地我却去不成,尤其是在2008年3月发生于全藏地的抗议之后,更是没有来往的可能性,两代藏人的命运正是西藏近代史的部分缩写。


1976年6月5日,任荣在拉萨机场迎接尼泊尔比兰德拉国王。(图片转自网络)

在网上搜寻相关讯息时,我看到一张以前没见过的照片,是1976年6月5日比兰德拉国王抵达拉萨,受到时任西藏党政军第一把手的任荣满面笑容的热情迎接。实际上比兰德拉国王的每次到来都是非常重要的国事访问,当然最有名的是1973年12月9日携王后与毛泽东会见的趣闻。据毛泽东的英文翻译章含之回忆【1】,当毛见到漂亮的王后,握手时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放,王后的手被毛拉了那么长的时间,“在场的人包括国王都不敢笑,也不敢提醒毛,只是年轻的王后十分尴尬。事后,我们猜想是在国王访问之前,有人向主席谈及王后年轻、端庄、美丽,主席很想亲眼一见。”比兰德拉国王来拉萨之前在成都停留数日,离开时作为毛泽东接班人的总理华国锋专门到机场欢送,其中还有时任四川省革命委员会主任的赵紫阳。


1973年12月9日,毛泽东会见尼泊尔比兰德拉国王、王后。(图片来自网络)

比兰德拉国王在拉萨的每天活动都是报纸头版。据新华社报道【2】,当时还特意安排尼泊尔贵宾“观看了拉萨市民兵的军事表演。……参加表演的藏族、汉族、回族和布依族(还有布依族?)男女民兵,为贵宾们表演了高炮对空中活动目标射击、步兵打空降、步兵排射击以及步兵班和单兵对抗射击等军事项目。……表演结束后,参加表演的男女民兵列队高呼‘中尼两国人民友谊万岁!’”在如此声势浩大的阵仗前,不知道比兰德拉国王有没有受到震慑。其他活动还有:“尼泊尔贵宾游览了布达拉宫”;“参观了西藏革命展览馆”,目睹了“把封建农奴社会的旧西藏变为社会主义新西藏的光辉历程”;“游览了哲蚌寺、罗布林卡”;“参观了具有一千三百多年历史的古代建筑大昭寺”(其实大昭寺正是吐蕃君王松赞干布为从尼泊尔迎娶的王妃赤尊公主所建)等等。在文艺晚会上,“曾到尼泊尔访问并受到过已故国王马亨德拉陛下亲切接见的著名藏族女歌手才旦卓玛和独唱演员常留柱,怀着激动和喜悦的心情,用尼泊尔语分别演唱了《中尼人民情谊长》、《中尼友好歌》。”


当尼泊尔贵宾于6月9日离开拉萨,“拉萨各族人民身穿节日盛装,聚集在街道两旁。……青少年们吹响竹笛,打起腰鼓(据说是陕北腰鼓),欢跳民间舞,高唱友谊歌。人们挥动彩带,不断高呼口号,热烈祝贺比兰德拉国王访问我国四川、西藏地区取得圆满成功,衷心祝愿中、尼两国人民的友谊万古长青。”如今寄寓台湾的流亡藏人索朗多吉对此回忆道:“那时,我二哥在拉萨中学念书,他们也要排队迎接,用尼泊尔语言来欢呼。我虽然还小,却记住了这段欢迎词,至今没忘,可能发音不一定准,但至今这段欢迎词还印在脑海里:‘苏嗨达,苏嗨达,嗨迪嗨,嗨迪嗨,玛哈哒啦比兰德拉!’”另一位藏人也回忆说:“记得居民们在大昭寺前的街道两边迎接时,我也跑去看热闹,也看到了尼泊尔国王。”显然这个访问在当时的拉萨是多么地轰动,而如此隆重款待当然是对比兰德拉国王所做的贡献给予的回报。

 

对了,杨公素的书中【3】也提到木斯塘,是以“中尼配合扫清尼境内康藏叛匪”为题写的,摘录其中重要几句;“中尼两国于1964年协商,如何配合剿灭这股匪徒。尼方乃不断地向中方提供该股匪徒活动情况,向居住在尼境内其他藏族‘难民’散发中国政府印刷的大量招降传单。这些传单起了一定的分化作用,将死心顽固的叛乱分子孤立起来。尼政府并限制叛匪活动,阻止运送粮食弹药,同意中国军队在一定条件及地区进入尼国境向叛匪发动攻击,尼泊尔军队也采取一些军事行动加以配合。这样,在中尼双方配合下,于1964年6月终于把盘踞穆斯塘的康、藏叛匪全部肃清。”不过他写的这个时间有误,并不是1964年,而是1974年,他的记忆出错了。


木斯塘末代国王与民众。(图片来自网络)

然而如今的木斯塘连自治王国都不是了,原本14世纪建国,18世纪被尼泊尔兼并,2008年被废除,成了尼泊尔的一个县,人口仅1万5千人。八年后,即2016年,被废黜的木斯塘国王在加德满都去世,象征着曾经拥有比较完整的自我的一页成了过去。也就任由他人猎奇、纷扰,据说每年约有4千名游客来访,一个并不大的旧王国却有超过两百家的酒店,早在新冠病毒流行之前就上了无处不去的中国游客的攻略名单,并以“中尼边境上最后的秘境国家”作为旅游广告词。而最新的广告词就像是不甘落后的号召:“中国边境的失落王国,去过的中国公民不足百人”。这意思是,中国游客要像填满拉萨和全藏许多地方那样,填满木斯塘吗?


注释:

【1】《跨过厚厚的大红门》,章含之著,文汇出版社,2002年。

【2】人民日报电子版:比兰德拉国王在拉萨观看军事表演和文艺演出 阿沛·阿旺晋美等陪同观看表演和演出 帕巴拉·格列朗杰等陪同观看演出(1976年)

https://new.zlck.com/rmrb/news/AOAAL2XW.html

【3】《中国西藏地方的涉外问题》,杨公素著,中共西藏自治区委员会党史资料征审委员会,1985年。


(原文发表于RFA唯色博客:

https://www.rfa.org/mandarin/pinglun/weiseblog/ws-06212021114120.html



唯色RFA博客:在冈仁波齐遇到的行脚僧,及圣山南面的藏人与流亡的精神领袖(十一)

Discovery Channel拍摄的关于木斯塘的纪录片《Mustang: The Hidden Kingdom》。

在冈仁波齐遇到的行脚僧,及圣山南面的藏人与流亡的精神领袖(十一)


唯色


15、想起木斯塘王国及尼泊尔比兰德拉国王的一些往事(上)


尼泊尔学者的文章对木斯塘的提及,让我想起多年前在拉萨,一位僧人借给我一卷录像带,是美国探索频道(Discovery Channel)1994年制作的纪录片《Mustang: The Hidden Kingdom》。我第一次见到木斯塘这个掩蔽在尼泊尔的小王国,说的是藏语,穿的是藏服,信的是藏传佛教,并有藏语名称“སྨོན་ཐང”(洛沃,Bl0-bo),曾被围剿并被封锁近三十年:小小的堡垒似的王宫;寒酸的但有着拉萨贵族风度的国王和王后;破旧的却没有遭遇革命摧毁的寺院;昏暗的光线中难掩古老壁画的绝美光芒;贫穷的不乏快乐的百姓;深夜篝火边神秘“雪人”的故事;枯瘦的老僧绘声绘色讲述野兽怎么吃人;尊者达赖喇嘛的声音在木斯塘的寺院和空中回荡着……


纪录片截屏,木斯塘国王的讲述。(截图)

影片主要讲述的是:当木斯塘终于获得开禁,尊者派一位高僧仁波切代替他去那里,希望让佛光再次照耀那里,并应木斯塘国王的恳求带回当地孩童,在流亡藏人努力保持西藏传统文化的学校里得到教育,延续传承。两个被选中的男孩兴高采烈,他们的母亲为分别流泪。骑马,坐车,乘直升飞机,一路迢迢抵达达兰萨拉,尊者爽朗地笑着,给两个孩子摩顶,问他们的名字和年龄,给他们剪去一缕头发。最后,两个孩子在各自父亲惜别的目光中,走进明亮的、奔跑着许多藏人孩子的学校……


影片最令人动容的是,当那位仁波切在离开木斯塘的路上骑马至山顶,眺望远方——看不见边界的那边正是西藏,是他还在青年的时候就不得不离别的故乡。几个也是流亡身份的年轻僧人悬挂起祈愿的五色经幡。天高云淡,山风飒飒。仁波切久久地伫立,用浓重的康区口音叹道:“西藏的土地,我们的家乡……是这样地美丽啊!内心很激动,看见家乡的风景,所有的诸佛菩萨与祈祷文从心里自然涌出……我们的家乡,令人惊讶地美丽啊!”说完,他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竭力地压抑着,终究失声痛哭。长达一分多钟的镜头里,只有年老的仁波切忍不住抽搐的双肩,忍不住放声的哭泣和祈祷。年轻僧人神情凝重。远方,西藏的山川叠嶂,西藏的江河流淌,永志不忘……


纪录片截屏,仁波切所见的西藏风景。(截图)

我还看过两三部黑白纪录片,比较短,画质模糊,应该是1960-1970年代拍摄的,有关 “四水六岗卫教志愿军”以木斯塘为基地的游击战……我在一篇题为《拉萨的大人物厕所》一文【1】中写过:


“1973年12月9日,毛泽东接见‘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尼泊尔比兰德拉国王,向这位‘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警告说,如果不想办法关闭部署在木斯塘地区的流亡西藏游击队基地,就会派中国军队直接采取行动。与图伯特西部相连的木斯塘地区本是有着藏人血统、藏文化传承的小小王国,却被尼泊尔吞幷,也成了一个悲剧性的失乐园,但当时还算拥有自治权,能够接纳称得上是同胞的流亡藏人自1959年3月逃亡至此,依靠美国中情局越来越少的支持艰难反击。令人唏嘘的是,先是1972年的中美建交让这份脆弱的支持戛然而止,比兰德拉国王的随之屈服,导致十多年来以游击战术给中国不停制造麻烦的许多丧失家园的藏人死于非命。这些事,是不能忘却的。”


当年的《光明日报》报道1973年比兰德拉国王访问北京,与毛泽东会见。(来自网络)

不过我对这段历史的叙述过于简单。当我重又打开《雪域境外流亡记》【2】这本堪称我最早的反洗脑读物,仍清楚地记得最初的阅读震撼是如何地粉碎了那个“农奴翻身得解放”的神话。有意思的是,这本书是1987年在拉萨翻译出版,当局声称“以备批判”,未料大受欢迎,藏人争相购买传阅,甚至迅速传遍全藏地,于是很快成了禁书,却完全挡不住在民间私下流传。而1989年在康区达折多,从党培养“少数民族精英”的民族大学毕业的我,就职于党的报社,正走到命运的十字路口:是做权力的宣传喉舌,还是做一个尽量说真话的写作者?恰在这个关键时刻,这揭示真相的记录之书出现在我的面前,足以颠覆因被洗脑而被格式化的三观。后来我常常反复阅读,也悄悄传阅给信任的朋友,以致于这本书成了我所有藏书中被翻阅得最破旧的一本。然而每次重读,比如读到这些文字(相当复杂、无法简述的历史纠结与悲剧,这里我只能择选寥寥几段),百感交集,仍一时难以平复:


我收藏的《雪域境外流亡记》两个中文版本,右为1987年在拉萨出版的禁书,左为后来在台湾出版。(唯色拍摄)

“毛泽东1973年11月(应为12月)在北京会见尼泊尔国王比兰德拉时,当面威胁国王,如果国王不关闭西藏游击队基地,他将直接采取行动。比兰德拉在威胁面前屈服了,……尼泊尔与中国秘密协调策划,如果康巴人企图撤退进入西藏,人民解放军则从康巴人的左翼驱赶他们。


“……当形势在朝著对峙急剧升级时,达赖喇嘛亲自进行了干预。他作了二十分钟的录音讲话,要求国防自愿军和平解除武装,……这些康巴指挥官几乎毫无希望地打了二十年的游击战,与地球上最大的国家作对,……他说:‘我从来未向中国人投降过,我又不能违背达赖喇嘛的命令。此时此刻,我们应该全部返回西藏,宁可在那里的战场上战死,也不在耻辱中贪生。’……几天之後,帕村自刎倒地。其他两名军官随後效法,自杀身亡。


“……达赖喇嘛的讲话录音带,从一个营地转到了另一个营地,在高音喇叭里多次播放,因此一队队驮畜,驮著武器朝南而去。当尼泊尔得知康巴人的决定之后,它立即推翻了实行交换式解决办法的诺言。尼泊尔派兵进入木斯塘,开始了搜捕行动。全部自动解除武装的游击队都遭逮捕,被押送到焦木桑镇,而他们的土地和财产则遭到没收。这种两面派手法的消息,很快传到旺堆将军的耳里。旺堆带上四十名精锐的警卫部队和游击队的文件跑了,他骑马奔向西面,奔波于尼泊尔与西藏之间,他企图最后跑到二百英里之外的印度边界去,人民解放军已经在等候他。在两个星期的时间里,中国人两次出击,将康巴人撵回了尼泊尔;而尼泊尔人的一次伏击,又将康巴人赶回了西藏。


“四水六岗”的领导人1966年在木斯塘的合影,左起第五人为宗喀·拉莫才仁。(Jamyang Norbu提供)

“……比兰德拉国王亲自向参加木斯塘战斗的几十名尼军官兵颁发了奖章和奖金,宣布了晋升令。在加德满都市中心的洞尼克尔广场,支起了一个大帐篷,里面陈列了旺堆的护身符、手表、戒指、步枪、茶碗,好奇的尼泊尔人在这里排队数日,就是为了观看这位游击队领袖的遗物。在这些物品旁边,还陈列着来自木斯塘各个藏军营地的许多其他东西,有望远镜、无线电和轻武器。在洞尼克尔广场的南边,也就是中心邮局的正对面,是加德满都的中心监狱,这里关押着拉姆次仁(即宗喀·拉莫才仁)和服从达赖喇嘛投降命令的六名康巴领导人,他们在这里度过了七年萎糜不振的时光,直到1981年国王大赦,他们才终于获释。”


读到这里,我不禁低声自语:或许可以把2001年6月1日比兰德拉国王和王后被亲生儿子枪杀,甚至同袍血亲也遭夺命的惊天血案,看作是一种惨绝人寰的现世报应,但也令人唏嘘。


注释:

   【1】这篇散文提到了1976年中共西藏官方给访问拉萨的尼泊尔比兰德拉国王盖厕所的佚事,见我的散文集《绛红废墟》,台湾大块文化2017年出版。

   【2】《雪域境外流亡记》(In Exile from the Land of Snows),(美)约翰·F·艾夫唐著,尹建新译,西藏人民出版社,1987年。


(原文发表于唯色RFA博客:

https://www.rfa.org/mandarin/pinglun/weiseblog/ws-06022021114927.html



唯色RFA博客:在冈仁波齐遇到的行脚僧,及圣山南面的藏人与流亡的精神领袖(十)

 

中国-尼泊尔边界地图(1965)

在冈仁波齐遇到的行脚僧,及圣山南面的藏人与流亡的精神领袖(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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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与Limi相关的中尼边界协定等


最先结识的Limi青年与学者戈尔斯坦都提到了1960年代中尼两国签署的边界文件。这是否与1959年的拉萨抗暴起义、尊者及十多万藏人的流亡,以及更早的,1950年的中国军队进入拉萨有关?应该是有关的。1950年代的重大转折之变,事实上也导致了喜马拉雅一带的国家和地区相应的、系列的、甚至是巨大的变动。


护法女神阿企秋吉卓玛(Drikung achi chokyi drolma)

Instagram上有一张照片,拍的是直贡噶举教派供奉的护法女神阿企秋吉卓玛(Drikung achi chokyi drolma)的唐卡绘画。在面如皎月般美丽但眉宇间充满闪电般威力的女神像的下方写着:护法女神承诺保护和照顾直贡噶举寺院及其追随者,在1960年代尼泊尔和中国划定边界期间,中国人要求Limi人归附,于是Limi的三个村庄集会向女神请示,糌粑团占卜的结果是留在尼泊尔。


当我写到这里,很凑巧地,从推特上读到一位尼泊尔学者于2020年11月3日发表的文章【1】,关于尼泊尔-中国边界的历史回顾与当前动态,并着眼于两国不断变化的政治局势的分析,令我获益匪浅。文章开头即写:“尼泊尔与中国西藏自治区1,414公里边界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动态在尼泊尔鲜有认真研究。部分原因是,边境大部分地区由崎岖荒凉的喜马拉雅山地貌组成,阻碍了人类活动。然而,在过去五年里,尼泊尔-中国双边关系的范围已从传统的安全问题扩展到包括从物质基础设施到人员及货物跨境流动的新兴趣。更多的资金和新技术已使更大的连通成为可能。”


旧日的尼泊尔领事馆现如今是酒店。(唯色2013年拍摄)

文章概述了历史上尼泊尔与西藏的关系,如17世纪的三次战争、18世纪的两次战争和19世纪的一次战争,1791年那次战争很有名,遭受凶猛的廓尔喀人掠洗的西藏向满清国寻求帮助,乾隆皇帝派大将福康安率军帮助平定,在满清官员的监督下,尼泊尔和西藏签署条约,同时尼泊尔每五年一次向北京派代表团并送礼物。在1912年之前,尼泊尔与中国的官方关系主要通过驻藏大臣。


“四水六岗卫教志愿军”1958年在卫藏泽当。(来自网络)

到了毛泽东派军队占领西藏,双边关系由藏尼变成了中尼。以前的藏尼条约全被废除。西藏的政治动荡也直接影响到北部边界和跨境移动。这指的是1950年代中后期各地藏人的反抗和流亡,主要以康地藏人组成的“四水六岗卫教志愿军”【2】,曾在被尼泊尔吞并的木斯塘王国境内多年坚持抗击,最终在以中尼为主的强大力量的联合围剿下悲壮结束。


中尼边界勘察联合小组中方人员驻地。(来自网络)

文章写到:“在西藏自治区的动乱和难民潮中,尼泊尔和中国于1960年签署《尼中边界协定》、1961年签署《尼中边界条约》,正式划定了边界。”这甚至使得边境之间牲畜迁徙的传统线路受到限制,使得牧场管理和牲畜的繁殖出现了新问题。


“尼泊尔与中国的边境沿线有六个主要的入境口岸……在1961年和1974年的早期条约的基础上,2002年两国签署了一项协议,允许居住在边境三十公里以内的尼泊尔人使用‘特殊公民’证件进入某些中国边境城镇,而无需护照或任何其他正式旅行证件。该规定使许多边境居民能够通过贸易找到工作。”


文章提到了圣山冈仁波齐,是指尼泊尔充当连接印度和中国之间的桥梁,依朝圣路线,即沿尼泊尔西北与西藏自治区的边界延伸到尼泊尔-印度边界。印度朝圣者进入尼泊尔境内后,乘坐直升飞机飞抵边界,再过境进入普兰去朝拜圣山圣湖。


周恩来和陈毅访问尼泊尔。(来自网络)

文章还提到了Limi山谷:“最近发生的一起事件涉及边界界桩的临时消失,以及在胡姆拉县利米山谷上方拉帕查附近出现的中国建筑”,但中国方面声称那是在“中国的普兰县境内……新建的一个边境小康村,今年(即2020年)5月开始施工,目前已接近完成”【3】。经搜索,原来路透社等媒体在九月间报道过相关事件,指中共军人越过边界两公里,占了地,盖了九或十一栋房子【4】,其场景正是达琼喇嘛的后人发给我的那张山谷间出现简陋房子的照片,但尼泊尔当地长官和尼泊尔外交部长却都矢口否认,称中方并没有犯界……显然边境上暗流涌动啊。


我的书架上有本发黄的书:《中国西藏地方的涉外问题》【5】,1985年由中共西藏自治区党委“内部发行”,感觉像是牛皮纸印的。作者是一个名叫杨公素的中共外交官,曾任中共西藏官员、中国驻尼泊尔大使等,也被中共官方称其为“著名藏学家”。这里插个八卦,这个人实际上另有本名,却在194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冒用”在大学期间奇特失踪的同学杨公素的名字,正是民国名人也是很复杂的历史人物杨度的儿子,而他从此就将他人的名字用了一辈子这也实在是诡异得不同寻常【6】。在这本书里,他写道:“尼泊尔在西藏享有特权已达百年。……在藏尼边境接壤地区,尼牧民随意过境放牧,个别地方甚至逐渐被尼方占去视为尼国土地。”不知道这“个别地方”是不是包括Limi地区。


杨公素书。(唯色拍摄)

他提到了Limi,但称是中尼边界的“争议问题”:“中尼边界西部的尼米(即Limi)地区,面积估计1200平方公里,居民原为藏族,约百余户,分布在三个村庄里。历史上,该区居民向西藏阿里地区普兰宗纳税,每年缴纳26.5卢比。1856年藏尼战争后,尼泊尔政府开始干涉尼米事务,认为尼米是属于尼方领土。后来逐渐形成尼、藏双方共管该地。约在西藏解放前十余年,西藏地方政府曾与尼泊尔政府交涉,双方同意,承认尼米的居民是藏人,应向西藏交税,但地方则是属于尼泊尔的领土。以后该地一直归尼方控制。”


而Limi地区,据杨公素写,正是1960年的中尼边界协定,将其与多个有藏人世代居住的地方“划归尼方”。


注释:

【1】Samar Sjb Rana:Considering the Nepal-China border

https://www.recordnepal.com/considering-the-nepal-china-border

【2】四水六岗,ཆུ་བཞི་སྒང་དྲུག་Chushi Gangdruk,本是地理名词,“四水”指金沙江、澜沧江、怒江、雅砻江,“六岗”指擦瓦岗、芒康岗、麻则岗、木雅绕岗、色莫岗、泽贡岗,是古代藏文典籍中对康区的统称。1957年5月以康地藏人为主的藏人,在拉萨成立以此名代指的政治组织,意在反抗进入西藏的中共及军队;1958年6月成立下属的“卫教志愿军”;1959年转移至尼泊尔北部的木斯塘王国继续游击战;1974年在中尼围剿下最终结束使命。

【3】环球网:中国侵占尼泊尔领土了?https://finance.sina.cn/tech/2020-10-17/detail-iiznezxr6410091.d.html?fromtech=1&from=wap

【4】德国之声:中国侵占尼泊尔领土? 两国官方均否认https://www.dw.com/zh/%E4%B8%AD%E5%9B%BD%E4%BE%B5%E5%8D%A0%E5%B0%BC%E6%B3%8A%E5%B0%94%E9%A2%86%E5%9C%9F-%E4%B8%A4%E5%9B%BD%E5%AE%98%E6%96%B9%E5%9D%87%E5%90%A6%E8%AE%A4/a-55493826

【5】《中国西藏地方的涉外问题》,杨公素著,中共西藏自治区委员会党史资料征审委员会,1985年。

【6】见维基中文百科:https://zh.wikipedia.org/wiki/%E6%9D%A8%E5%85%AC%E7%B4%A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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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发表于唯色RFA博客:https://www.rfa.org/mandarin/pinglun/weiseblog/ws-05192021122849.html

2021年4月22日星期四

唯色RFA博客:在冈仁波齐遇到的行脚僧,及圣山南面的藏人与流亡的精神领袖(六-2)

科迦寺所主供的“银身三怙主”像,实际上文革后仅存中间圣像,且被当腰斩断。(图片来自网络)

     在冈仁波齐遇到的行脚僧,及圣山南面的藏人与流亡的精神领袖(六-2)

唯色



9、由Limi延伸的故事:“银身三怙主”像之劫


千年漫长,太多无常,仁钦桑波所建的如此浩浩汤汤的佛寺塔廊,有的已圮废,确实成了遗迹,但许多依然存在于高天雪地,提供着曼陀罗的精神意义,是一代代信仰者的精神中心,正如图齐所言:“在历史、图像学和美学上有着无量价值”。然而,到了世事反转的1950年之后,所有坐落于全藏境内的佛教建筑六千多座,在经历了始于1956年的“平叛”、1958年的“宗教改革”、1959年的“平叛”及“民主改革”、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等连续不停的无数次革命之后皆成废墟,大多数荡然无存。中共官方在文革后承认,仅西藏自治区的2713座寺院只余8座,那么被毁的必然包括了仁钦桑波建造的寺院,而如今我们所见到的实乃同名新建而已。


譬如于996年建的科迦寺所主供的闻名喜马拉雅区域的“银身三怙主”像,在传说中被认为早于科迦寺就有。我虽然知道科迦寺也跟藏地许多寺院一样在“解放”后被夷平,但不清楚“银身三怙主”像是否安在。从网上搜到的中文讯息看,三银像似乎神奇地躲过了劫难,貌似完好无顺,依旧是原物。只有一篇中国媒体人的文章在一路抒情之后语焉不详地写:“我问科迦寺的管理者,今天的三怙主是文革后修复的还是原来的,他犹疑了一下说,是部分修复的。”[1]可是这“部分修复”是什么意思呢?多少残骸算是“部分”?据说佛殿的角落摆着上世纪西方探险者拍摄的塑像照片,而那个记者对旧照的描述与新拍的胖胖的塑像比较,并不一样。


一位细心的族人翻开著名学者东噶.洛桑赤列仁波切编写的《东噶藏学大辞典》,找到其中词条并翻译了相关细节:“文革中,科迦寺所供奉的‘银身三怙主’像,左右两尊彻底毁灭,中间圣像被斩断,上半身运至新疆,文革后寻回送归寺院,与重塑的下半身合成一体。”英文维基百科的科迦寺词条也有提到,不像中文维基百科一个字都不提。英文维基百科是这样写的:原三圣像“被中国人摧毁,只有莲花座幸存”,“著名的圣像已消失。以帕拉造像风格塑造,表明可以追溯到公元8或9世纪。据报道,圣像被切断成碎片,并于1967年被掠走。”


再看仁钦林寺的照片,显而易见,唯有“解放”后划定的边界之外的佛教建筑,依然保持着最初的风貌,这从照片上那包有铁皮的木梯、因日晒雨淋而色彩暗沉的“边玛墙”,以及护法殿内挂于梁柱的诸多古老面具等细节辨认得出,多么令人伤感。曾几何时,我们拉萨的许多寺院,日喀则地区的许多寺院,泽当地区的许多寺院,阿里地区的许多寺院,等等所有藏地的寺院原本都是这样的样貌,但他们不邀而至:当“解放者”来了,“大恩人”来了,一切都变了样。而位于Limi地区的仁钦林寺恰恰相距不远,那里的僧众及民众一定深知这样的变化意味着什么。据说当科迦寺等就近寺院在文革中被破坏时,有信众冒死抢出尚未被毁的珍贵佛物圣像,悄悄越过边界,送往仁钦林寺保存,直到1980年代允许对佛教信仰时才又请回。太遗憾了,如果早早将“银身三怙主”圣像也带往圣山的另一边保存,那就不会有被砸毁、被切断的损失了。


我在Instagram还看到一张照片,是我转山遇见的行脚僧-达琼喇嘛的侄孙,即最初与我联系的那位Limi青年的祖父与努巴仁波切的合影。应该是努巴仁波切遥遥朝觐圣山冈仁波齐并访问Limi山谷的那次。那位白发苍苍、相貌堂堂的Limi老者是当地首领桑觉,穿着紫红色的缎子藏袍,胸前披挂洁白哈达,与努巴仁波切握手倾谈。图说写着:“我的祖父是这个藏人社区最有声望的人之一,……他在与中国占领的西藏继续进行传统的跨界贸易的同时,还帮助了许多西藏难民安全地通过边界。尊者达赖喇嘛亲自送给他一尊佛像。虽然他已去世数年,但许多人包括年轻的一代依然记得他并充满尊敬。”


边界的意义是如此重要,呈现的是两边的截然不同。比如,除了仁钦林寺在千年来完好,如今在世界享有美誉的阿基寺(Alchi),位于今印度克什米尔地区拉达克首府列城,也是大译师仁钦桑波所建的108座寺院之一座[2],也是仅存不多、保存完好的藏传佛教古寺之一,尤以言语无法描述的美丽壁画、木雕和泥塑令人瞩目,被联合国列入“世界文化遗产”。不过很少有提及阿基寺是格鲁派传承,寺主阿里仁波切的这一世是尊者达赖喇嘛的弟弟丹增确杰(Tenzin Choegyal),传统上同时负责喜马拉雅西部几座格鲁派寺院,不过自幼穿袈裟入寺院的他在流亡之后还俗,曾在流亡政府及尊者秘书处工作。记得《雪域境外流亡记》书中记载,1959年3月18日傍晚,从拉萨出逃的尊者达赖喇嘛及随从艰辛抵达一座小寺后,身着俗装的尊者看着尧西达孜家族中最小的孩子、13岁的弟弟,轻唤他的小名说:“我们现在是难民了。”


如今虽然人人赞美阿基寺的永恒,连境内的藏人艺术家也出于仰慕而摹仿壁画,但是否想过,假如阿基寺位于边界另一边,又能否躲得过一场场的革命杀劫?人人都说自己游历过拉达克,当然我也很想去,但我连转冈仁波齐的幸运都不可能再有,又如何能够获准跨越边界?我只知拉达克并不大,却有藏传佛教诸多教派寺院,包括直贡噶举三大寺院及下属五十多所道场,从拉萨翻山出逃的直贡澈赞法王曾在喇嘛宇茹学法十年,包括闭关三年多,并得到一位秘密从境内祖寺艰辛来此的老僧将教法倾囊相授。喇嘛宇茹也是大译师仁钦桑波或他的一位弟子建造的寺院,千年来未遭到过破坏。


注释:


[1]转自国家地理中文网2019年3月5日,作者孙敏,审阅古格.次仁加布等。

[2]但据毕达克的《拉达克王国史》,阿基寺真正的建造者是一个“古老而有影响力的贵族家族”的人所建,“没庐家族”的叫“阿基巴”的人所建。


(原文发表于唯色RFA博客:https://www.rfa.org/mandarin/pinglun/weiseblog/ws-03222021104902.html,这里有修改和补充)


东嘎藏学大辞典》及对“银身三怙主”像的记载。(藏人提供)

努巴仁波切与勇敢的Limi长者握手倾谈。(Limi藏人提供)
阿基寺的壁画和木雕、泥塑等古老而美丽。(图片来自网络)
尊者达赖喇嘛与弟弟阿里仁波切在1959年3月的流亡路上。(图片来自网络)

唯色RFA博客:在冈仁波齐遇到的行脚僧,及圣山南面的藏人与流亡的精神领袖(六-1)

                                       仁钦林寺供奉千年之久的仁钦桑波骨舍利塑像无比珍贵。(图片来自相关网站)

在冈仁波齐遇到的行脚僧,及圣山南面的藏人与流亡的精神领袖(六-1)


唯色



8、由Limi延伸的故事:千年古寺和大译师


我还要说一说那座寺院,起先也是从Instagram 看到照片,之后在相关网站看到更多照片。名为仁钦林的寺院(Rinchen Ling Monastery)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它一直真实地存在着,存在于圣山冈仁波齐南面的Limi山谷瓦尔兹村庄,存在于这里人民的日常和精神生活中,并没有遭到战乱、革命等诸多天灾人祸的毁坏,也未遭到自称“解放者”的劫掠。它是以“雪域弘法者”、“杰出的建寺者”而名垂青史的大译师洛扎瓦·仁钦桑波(Lochen Rinchen Sangpo)所建,且为他毕生所建108座寺院之最后一座, 为此以他的名字命名。最早是噶当派传承,15世纪时改为直贡噶举传承,是Limi山谷三个寺院中最重要的,一尊近4米高的未来强巴佛(Gyalwa Jampa)金色塑像,自寺院建成起就供奉在此。事实上,这座寺院所拥有的诸多佛像、佛经、唐卡和法物,都是千百年来的不断积累。


于公元958年出生在西部古格地区的仁钦桑波,13岁出家,17岁由拉喇嘛(政教法王)意希沃派往印度学佛,33岁返回藏地,所行事业正如藏学泰斗、意大利藏学家图齐(G.Tucci)的名著《梵天佛地》(Indo-Tibetica)[1]讲述,仁钦桑波及以他为中心的学派不仅包括本族弟子,“还有(阿里)王室迎请而来与其合作、续佛慧命、使教法久驻的印度上师”,多达75位班智达(智者),翻译、校订了108部密续经典、显宗经典17部、论33部,收录于甘珠尓和丹珠尔构成的《大藏经》中;并且在喜马拉雅山麓那漫长的峡谷与盆地一带,建造、修复了300多座佛塔和108座寺院,包括著名的札达托林寺和普兰科迦寺,以及今位于印度北方斯皮缇河谷的塔波寺,以及他在自己家乡古格建的热尼寺,事实上是建构了一个神圣的宗教地理之国度。


对此,图齐由衷赞叹在广袤且多样化的西部:“没有一座古寺不在传统上与大译师有联系”,“他不仅是一位大译师,也是遍布西藏西部的印(度)(西)藏塔寺的伟大建造者”。更令人感动的是,不只是从事佛经翻译和寺院建造的仁钦桑波更是了不起的实修者,他在85岁时得遇从印度迎请入藏弘法的阿底峡尊者(当时60岁),竟以无比的谦恭和惊人的勇气在西藏史书《青史》中留下这样的记载:阿底峡尊者让译师一心专修,译师听从,在修行室的外门、中门和内门上都依次贴下警示:“如果我心中刹那生起仅为此世的心思;为自利的心思;和凡俗的心思时,诸护法当粉碎我头!”[2]


而仁钦桑波最终以98岁圆寂之处,并非有些中文文章中声称的,是在位于扎达县城的托林寺内的一座毁于文革中的佛殿,名为色康,虽然据说有藏文史书记载了这个说法。另外《青史》写是“在喀扎英根地方,示现圆寂”。看来承蒙大译师弘法恩泽的西部多个地方,都愿意拥有这份光荣,但事实指向的却是位于Limi山谷瓦尔兹村庄附近山谷的悬崖洞穴,那是专心于静修的隐士更中意之处,而仁钦桑波是在那里圆寂,并在该处的一座今已残破的塔里火化,而后将骨灰和泥土、草药等制成数枚小“擦擦”像和一尊约一肘高的塑像,珍存于仁钦林寺并未宣示于世人。


必须说明的是,这明确无误的证据来自直贡绛衮澈赞法王的讲述,以及Limi藏人的讲述。透过网络与远在台湾的澈赞法王多次交谈,让我认识到一位学者型的具有现代意义的藏传精神领袖,为此由衷感激澈赞法王的慈悲和谦逊,博学与包容,耐心及启蒙。同时,我又从相关网站找到介绍和照片,尤其是那些对仁钦林寺的外在环境、内在空间所做的图像记录,更是具有无可辩驳的真实性。


2008年,直贡绛衮澈赞法王再度访问Limi地区,在举行了净化与会供的仪轨后,骑马上山参访了悬崖洞穴并留宿一夜,随后又参访了仁钦林寺。从一本依寺院传统记录珍存圣物的卷册,即包括塑像、法器、佛具、佛塔等物品的记录中,找到有关大译师仁钦桑波的骨灰“擦擦”和骨灰塑像的记载,并从寺院找出古旧的“擦擦”及两尊大小略有不等、形象皆为仁钦桑波的塑像,依清单上记录的长度和高度衡量塑像,其中一尊完全符合,正是无比珍贵的仁钦桑波骨灰塑像,而另一尊是泥塑。澈赞法王当即要求寺院以秘密的方式珍藏骨灰塑像,以防遇窃。正如图齐所言:“回顾仁钦桑波的生平、游历和事业,我们仿佛重新经历那种精神氛围和他所处的历史时刻”,凝视着照片上历经漫长岁月的沧桑却神情安详的圣者塑像,我们也能够感受到这一切。


直贡绛衮澈赞法王的发现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修正了历史上有关法体当场消逝于空行刹土的神秘化描述(对此所持的正确态度,应该是如图齐所说:“使用这些传记应当十分谨慎。一般来说,不能把它们当成完全的信史,……它们是宗教劝谕文学的分支”),及前些年所谓在阿里地区札达县山沟发掘出土一具“木乃伊”,被当地文物部门“初步判定……很可能是西藏大译师仁钦桑布的‘法体’”[3]之说。据新华网等报道,当地甚至已将身量极小如同孩童骨骸的“木乃伊”交由托林寺保管,用黄绸包裹安置于一具玻璃柜内,并对外说成是大译师之法体,俨然已打算做成事实而这是不对的。


注释:


[1]《梵天佛地》,原著题名Indo-Tibetica,(意)图齐(G. Tucci)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所引述见《第二卷 仁钦桑波及公元1000年左右藏传佛教的复兴》。

[2]《青史》,西藏伟大译师廓诺·迅鲁伯(1392-1481)著,西藏人民出版社,1985年。

[3]新华网:西藏阿里“千年木乃伊”身份基本确认 2004年11月13日:http://tech.sina.com.cn/d/2004-11-13/1311458749.shtml


(原文发表于唯色RFA博客:https://www.rfa.org/mandarin/pinglun/weiseblog/ws-03222021104902.html,这里有修改)


      有千年历史的仁钦林寺位于Limi山谷的村庄里。(图片来自Instagram)

直贡澈赞法王在仁钦林寺。(Limi藏人提供)

                         直贡澈赞法王参访仁钦林寺发现大译师仁钦桑波骨舍利塑像。(Limi藏人提供)
大译师仁钦桑波在Limi山谷的闭关处。(Limi藏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