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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20日星期六

唐丹鸿:西藏美颡王小女儿的身世—美颡·贡宝措口述录(7)

唐丹鸿按:1949年以前,西藏安多下阿坝各部,安斗八寨,上阿坝六寨,果洛麦玛四寨,贾格,麦昆四寨等一大片区域为第十五代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统治的王国。美颡·贡宝措是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的小女儿,1989年流亡印度,现居达兰萨拉。她回顾了美颡王夫妇在劫难逃的命运,讲述了自己的悲惨身世。但不仅如此,这也是西藏安多当代浩劫的一页。
采访地点:印度 达兰萨拉 贡宝措女士家
采访时间:2009年8月
采访者、整理者:
七·我有一颗属于藏族的心
我儿时,父母说起达赖喇嘛、班禅大师等高僧大德时,那种虔诚尊敬的态度,从小就影响了我。以前我们也常常去朝拜家乡的格尔底寺,后来格尔德仁波切流亡去了印度。1984年,格尔德仁波切回过故乡,我和爱人带着小孩,和仁波切一起去的。一到阿坝,家乡的人们就来看望我们,献哈达啊,走到哪里都这样,就像尊敬……这一切,我爱人都看在眼里吧。我1987年去拉萨,在成都机场转机,很多阿坝人知道了就来迎接,在机场排着队献哈达,又从成都打电话给拉萨那边的阿坝人,说一定会把我们安全送到拉萨。到了拉萨,阿坝人有三十多辆摩托在机场列队迎接,老人们就排在后面迎,炜桑、升烟什么的,路人看那情景,都以为来了什么活佛,说:“今天肯定要来什么大活佛吧?”我还闹了笑话:这些阿坝人给我献了哈达,我要把哈达取下,他们告诉我:哈达不要取下,要挂在脖子上啊!那三十多辆迎接的摩托,载着我围着布达拉宫转了三圈,街上的人都看着我,我一直低着头很不好意思……后来上达兰萨拉以后,格尔德仁波切还说:“嗨,他们应该让你坐在汽车里,摩托跟在后面就蛮好的啊。”可是他们认为摩托是最高的欢迎,就把我放在摩托上,绕着布达拉宫转圈哈哈哈……所以,家乡的人民对我寄托了很大的希望吧。
后来我收到流亡印度的格尔德仁波切的一封信,他说你应该来印度朝拜一下。我母亲那边的亲戚都流亡到了印度,所以我决定去印度一趟。中印大概有三十多年没有交往吧,那时中国和印度刚恢复外交关系,有三十多个藏族被特许办了护照,其中就有我和大女儿旺贞,是班禅大师设法给我们申请办的。班禅大师的父亲和我父亲是结拜兄弟,两家关系一直很好。但文化大革命时我们失去了联系,直到文革结束,那时班禅大师的母亲还经常打听我的情况。临去印度之前,我到北京去见了班禅大师。班禅大师看见我很高兴,他说:“你应该去印度看看,你应该去……你看,我们今天见面,说的是汉话,我希望下次见面时,我们再不要讲汉话了。我们不能忘记自己的母语。”
1989年我带着大女儿旺贞娜姆到了印度探亲,签证时间是六个月,也打算了要回去。来到达兰萨拉,刚见到达赖喇嘛的时候,我只是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很多人事先跟我说过:你不会讲拉萨话,那你讲安多话也行。可是我连安多话都讲不完整。因为从小在汉地长大,然后到了新疆,一直没有回家乡。我首次恢复讲藏语,是在八四年和格尔德仁波切一道回家乡那次,我凭着儿时的记忆说了一些藏语,此前可以说忘得一句都不会了。我自己是个藏族,却对藏族的文化、语言等等什么都不懂,难道我女儿要再像我这样吗?格尔德仁波切也提议说:“你把她留下来吧,我们会照顾她的。”来达兰萨拉之前,我跟丈夫也商量过:“如果条件好的话,我把她留下来怎么样?”他说:“你看情况吧,反正我是理解你的。”所以我就把旺贞送到西藏儿童村学习去了【3】。
我不但不会藏文,也不会念经。礼佛、供养的一些规矩,我是到了印度后才学的。比如每天供净水(藏语“确曲”),供七碗。刚开始的时候,格尔德仁波切问我:“你会不会供净水啊?”我说:“我会。星期天供七碗净水,然后星期一一碗、星期二两碗……直到星期六,然后又开始新的一轮。”仁波切说:“以前你妈妈每天供养一千多碗净水,那她怎么算啊?”我茫然地说:“啊,这样啊?我不知道。”就从这些细小的地方,格尔德仁波切开始教我每天怎么礼佛。
在这期间,我不仅得以拜见了我们西藏民族最神圣的领袖和怙主、尊者嘉瓦达赖喇嘛,并且还荣幸地被任命为第十一届西藏人民议会议员。当时与我一起被任命的其他两位是桑东仁波切和奎尊仁波切,他俩都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大德,而我是一个既平凡又无知的人,能够得到尊者如此这般的重视和信任!我感激万分。在觐见尊者时,尊者关切地鼓励我:“你要继承父亲的遗志,像父亲那样为自己的民族服务,为全体西藏民族的事业服务。”我对达赖喇嘛说:“我不会说藏语,不会说自己民族的语言……”,尊者说:“从政治层面,你就像你父亲一样;从宗教方面,你就像你母亲一样。只要你有一颗属于藏族的心就行。”我说:“我有一颗属于藏族的心……”刚得知这个任命时,我的思想斗争还是很激烈。我想过:怎么给我爱人和他父母解释呢?因为,他如果是西藏人的话,会立刻理解。但他是一个汉人,他能不能原谅我、支持我呢?特别是爷爷奶奶,还有小女儿,她才九岁,大女儿旺贞也没想到我们会留下来,她只是要跟我来印度看看……我一个人在那阳台上想来想去:我该怎么办呢?留下,还是走?我想了从小,父亲就教育我要为自己的民族奉献,以我的民族为重……我也想了不告诉达赖喇嘛和格尔德仁波切,我自己回去就是了,回去后再慢慢解释……我也想到阿坝人民对我的期望、班禅大师对我的期望,很难决定下来啊……我要忠于我的民族,要忠诚达赖喇嘛,达赖喇嘛就是我最高的领袖啊,他给了我这么大的荣誉,如果我放下不顾,作为一个西藏人,那就太对不起我的阿坝人民了,最后我决定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去承担我的使命。五年后,我被安多人民选举为第十二届议会议员,能够有为自己的民族事业做贡献的机会,也是我的福份吧。
我带着旺贞留了下来。刚开始我没敢突然告诉她我们不回去了,她从小和爷爷奶奶长大,我怕她不知会有什么想法?那时她常常问我:“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还要在这里上多长时间学啊?”我总是说:“等你把藏文全学会了,我们就回去。”从1989年我和旺贞留下来,到我爱人第一次来看我们,有十四年我们没有联系,电话都没有打。我对我爱人和他的家庭很了解,爷爷奶奶都是知书达理的人,我相信他们不会怪我,会理解我的。但是,突然间要我跟他们说,我和旺贞不回去了,这对我很困难。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就怕家里来电话,怕来电话问我为什么不回去,我怎么解释啊?后来有一次,有阿坝人到南京去了一趟,去看了旺贞的爸爸和她妹妹。我爱人告诉那个阿坝人:“现在贡宝措她们不回来了,也不来个电话、捎个信什么的。但是我理解、理解……你们藏族人,有自己的信仰啊。你如果有机会去印度,告诉她放心,”他还开玩笑说:“告诉她,你在那边当尼姑,我在这边当和尚。”后来这个阿坝人,法会的时候来了印度,他来告诉了我这些,我说:“谢谢啊!”他说:“你爱人很支持你、很理解。”
旺贞刚到TCV学习的时候不会说藏语。就像我们在中国的时候,说什么日本鬼子,学校里的小孩子们对汉人……他们叫她“加米”(藏语“中国人”),一看见她就朝她扔石头,还把她按在沟里打过,她都没有还手。她也没对我说,而是告诉了我们的一位僧人朋友,还说:“你不要告诉我妈妈,不然我妈妈会难过的。”后来我知道了,我问她:“你为什么不还手呢?”她说:“他们都比我小啊,再说是我自己不会讲藏语嘛。”从那以后,她就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说汉话了,只讲藏语。她学得很辛苦,开始的时候我让她每天最少得认识150个字。她不敢跟我讲,就跟我们的僧人朋友讲:“你能不能跟我妈妈说说,每天150个字太难了,10个字行不行啊?”
有一天达赖喇嘛问我:“女儿怎么样啊?”我说:“现在好多了,但是TCV那些小孩都叫她‘加米、加米’,让她……啊呀!”十月份达赖喇嘛去TCV的时候,没想到他还把这事放在心上。那天旺贞排在欢迎达赖喇嘛的学生队列后面,达赖喇嘛一看见她,就把她牵到了跟前,手搭在她肩上,从TCV的寺院一路走过去,旺贞双手合十低头恭敬地跟着他。那些小孩看见了都很惊讶:“啊,达赖喇嘛对这个‘加米’这么好啊……”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叫她“加米”了。
旺贞以前特别爱看小说书,自从这件事以后,她说:“我今后再也不看那些中文小说了,也不讲汉话了。”从此后一直到去德里读大学,她都没碰过中文。听还是能听懂,但不会说了。在那几年,达赖喇嘛、达赖喇嘛的妹妹都对她很关心,慢慢地她长大了就懂了……她从德里大学毕业以后,达赖喇嘛秘书处又把她送到台湾去学习,在台湾呆了五年。我特别感激达赖喇嘛对她的培养,她现在也很能干,做事很有信心,我自己也认为把她带来达兰萨拉,我没有做错。她经常说:“我的藏语要感谢达赖喇嘛的恩情,感谢TCV的培养,我的汉语要感恩台湾。”
我和旺贞留下不归后,那段时间,我爱人心情也不太好啊。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红过脸,旺贞现在都还常给朋友们说:“在达兰萨拉,你们说我妈妈做的菜好吃,做的什么都好吃;可要是在南京的话,她做的菜什么都不是!”因为在南京的时候,我爱人根本就不要我做这些事情。可是我们离开了……他心情很不好,有一天在工厂里,他的两根手指被机器切断了,但是他没有告诉我。后来,他第一次来印度看我们的时候,我才看见他两根手指没了。我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告诉你有什么用啊?反而让你分心。如果我说了,你能回来吗,回来了你还能回去吗?”另一次,小女儿被汽车撞了,也是出事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的。我问她爸爸:“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他也是说:“如果我跟你讲的话,白白增添你的心理负担,我不告诉你,算是对你的支持吧?”我说:“这确确实实是对我的支持,感谢你和你的父母对我的理解……”。他说:“我们是这样想的吧,如果不支持你,就对不起阿坝人民……”
我爱人来过达兰萨拉两次。他来之前问我:“达赖喇嘛最喜欢什么?格尔德仁波切最喜欢什么?有一种丝绵,对老年人来说最好了,但是你要给喇嘛解释啊,丝绵并不是把虫子弄死后做的啊,是里面的虫子飞出去后,从茧上抽出来的丝做的。我就给他买丝绵带去啊,又暖和又轻啊,真的……”他来后,第一次去拜见达赖喇嘛,我和旺贞陪他一起去的。我对他说:“见到达赖喇嘛时你要磕头,”他说:“我不会磕头,作样子干什么?”我说:“反正你得磕头。”他说:“我尊敬就行了,磕头装样子干什么?我心里尊敬就是了。”我说:“不行,你今天一定要磕头!”我们就这样一路争执着进去了。我第一个进到达赖喇嘛跟前,正在磕头,却听见达赖喇嘛说:“No no……不要、不要,”我心想:什么不要不要,四顾看怎么了,只见达赖喇嘛一下就站起来了,绕过我走过去,原来我爱人在磕头!达赖喇嘛在扶他!他恭恭敬敬磕完了三个头,达赖喇嘛把他扶起来坐下,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都快哭了……他后来和我说:“好激动啊,我都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我和旺贞都看着他,觉得好好笑……我们在那里大概坐了一个多小时,达赖喇嘛问了各种情况。然后回到家来,旺贞对她爸爸说:“你不是说你不磕头吗?后来怎么想通磕头了?”他说:“不是,刚开始我不是不尊敬达赖喇嘛,只是我不会磕头,觉得磕头好像装模做样似的。可是我一进去,一看见达赖喇嘛,就不由自主地磕起头来了……”后来他跟我说:“达赖喇嘛不是像中共所讲的那样,”因为他以前听到的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宣传吧,他说:“达赖喇嘛是心口如一的,我跟他谈话时有亲身感受。”
那天他和我的朋友们一起喝醉了,他对我的朋友们讲:“今天我见到达赖喇嘛了,我们一家人虽然分到了三个国家(那时旺贞在台湾念书),但是达赖喇嘛对我们一家人这么关心,格尔德仁波切对我们这么关心,我绝对不会叫他们娘俩回去。你们西藏人有自己的文化和信仰,她和你们族人在一起很好。我自己回去就是了。”他又指着我开玩笑说:“她在这儿当尼姑,我回去做和尚。”如果没有他对我的理解和支持,没有两位老人对我的理解和支持,我可能也会很难下决心。
他回去后,单位也没有罚他,还可以上班,但他原来在教育局基建办公室负责,这之后就没有权了。他还跟我开玩笑说:“这样也好,我就清闲了。”过了两年,他又来了,也是通过到印度旅游的方式来的。有一天,扎西降措、达瓦才仁他们,把他带到冈吉机关大食堂楼上吃饭,他回来问我:“你们今天大食堂吃了什么?”我告诉他吃了什么什么,他说:“嘿,跟我们一样啊?”我说:“是啊,怎么了?就是桑东仁波切来的话也是吃一样的啊,哪有什么上面一个规格,下面一个规格的。”后来他回去说:“流亡政府,从他们的首席部长桑东仁波切,到下面的官员,都很平易近人,没有摆官架子的,不像中国当官的大灶小灶什么的……”大概因为讲了这些,单位让他提前退休了,离正式退休时间还有六年。他心里还是有一点不舒服,天天在家里给小女儿做饭。我在这边的表妹说,应该抗议一下,他打来电话说:“算了吧,什么也不用说,越说越不好。退休就退休吧。”那边也没有给他很大的压力吧,就是这样。
小女儿倒是求过我回去。她考高中的时候,考试成绩分数蛮高的,但因为她妈妈在西藏流亡政府工作的原因,学校把她分到了普通职业高中。她打来电话说:“妈妈你回来吧,回来吧……”小女儿现在还拿不到护照。我爱人来时,要办一个什么手续,交一万块钱押金,我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手续,什么部门收,反正一万块钱,说是如果不回去,这一万块钱就没有了。我爱人告诉我:“我跟他们说,一万块钱算什么?我有个人质在这边呢!”他指的是我的小女儿,我对他说:“你在那边说话还是注意一点啊,”他说:“我注意什么?我也是实事求是地说啊。”我小女儿来不了。我有个亲戚说,能不能设法在泰国见个面,但是她得不到护照啊。旺贞在台湾学习毕业的时候,我要去台湾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奶奶打来电话说:“如果出点钱,可以办个手续去台湾旅游,我会想办法让你小女儿到台湾旅游,跟你们见个面。”那时我已大概十七年没有见到小女儿了,她奶奶说:“你把这十七年欠她的母爱,都在这几天里给小女儿啊……”她这样对我说,“让旺贞和她姐妹俩见一次面。”我去了台湾,可是还是没有见到面。说是旅行团规定,全体团员必须一起行动,不得分开,所以她没来成。啊,奶奶还盼我把这十几年亏欠她的母爱给她几天呢……
爷爷奶奶把旺贞抚养大,我带她来印度的时候,他们很舍不得,后来我跟旺贞留下了……爷爷去世之前,一直在念叨她:“旺贞,能不能回来一趟啊?”(受访者哭)奶奶昨天还来电话跟我说:“我现在85岁了,我走前能不能见到你们一次啊?”我说:“能,一定能!一定能!” 爷爷奶奶的心是很开明善良的,他们还考虑说一定要给小女儿找一个藏族丈夫,如果不找藏族的话,她的族人不会答应的……奶奶这个人啊特别……比如,后来我们有电话联系以后,有一天爷爷摔倒了,她马上叫我爱人给我打电话,说你请达赖喇嘛保佑、请格尔德仁波切保佑啊,保佑爷爷平安……后来爷爷伤势过重去世了,我们就跟他们说,我们为爷爷超度了,达赖喇嘛、格尔德仁波切和寺院的喇嘛们,都念了经了。奶奶说:“谢谢你们啊,为爷爷做了法会……”现在,奶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早日看到旺贞。
旺贞她爸爸来这边两次,才嘉、扎西降措、达瓦他们都带着他到处看看,流亡社区都看了看,我也放下心了一些。以前不能通电话,我心里的感受都不知怎么形容,我也回不去,也不知道他理解不理解我,他也不提。他来了这里以后,流亡政府对他很好,桑东仁波切他也见过了,我也知道他理解我了。
以前格尔底寺院外,我们家还有一幢房子。1956年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成立的时候,父亲那时是中央慰问团成员,随着陈毅他们一起去的拉萨。我跟着父母一起,第一次去拉萨拜见了达赖喇嘛。离开的时候,达赖喇嘛送给我父亲十多尊金佛像,就存在这房子里。文化大革命时,格尔底寺整个被毁掉了,我们那房子也毁坏了,达赖喇嘛送给我父亲的金佛像全都没有了。文革后格尔底寺重建,扩大了很多,我家那幢房子就括到了寺院里面,文革中失落的佛像有几尊被交还给了寺院。格尔德仁波切跟我商量说:“寺院重修扩大了,你家那幢房子也修了,但是一个住家房子处在寺院中央好像不太合适……你看可不可以把这房子作为佛堂献给寺院,纪念你的父母?”格尔德仁波切建议,把这幢房子一间建成观音佛堂,一间是绿度母佛堂,绿度母是我母亲以前主要供奉的,还有一个觉康佛像,跟拉萨大昭寺的觉康佛一样,尺寸小一点,那是达赖喇嘛送的,专门供一个佛堂。这样,一共三个佛堂,其它房间隔成小房间,让生活困难的僧人,和从外地比如甘肃、青海来格尔底寺的僧人,可以住在这些房子里。我对格尔德仁波切说当然行,那是应该的。佛堂修好以后,达赖喇嘛赠送了装藏加持的佛像。正好那时旺贞父亲来了这边,格尔德仁波切就托他照料把佛像带去寺院。我爱人是带着小女儿一起去的,把佛像带去阿坝时,整个阿坝的人都来了寺院献哈达,让他感慨不已。他说:“汉族有句话是人走茶凉,藏族太重情义了,无论你们人在不在,都是一样的……他们还是跟你们在当地时是一样的。寺里的和尚们全都来给我们献哈达,太重情义了……”他们照了一张相,父女俩全身堆满了哈达,他非常感动。
我们家乡的人民,常有人打来电话嘱咐:“你们都在那个地方,格尔德仁波切在那里,他是我们家乡的根本喇嘛,达赖喇嘛在,你们都在那里,想到我们的人都在达赖喇嘛跟前,我们很欣慰,旺贞拉姆要好好学习,旺贞学好了可以为自己的民族服务啊……”去年3月份阿坝发生了那些事情【4】,在那样严酷封锁镇压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停地设法联系我们:“你们还在那里,我们就不会没有希望!”所以我就想,对自己家乡的人民,我还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呢?虽然我自己不是很能干,也不善言辞,但是我作为一个西藏人,也肩负着父亲的遗愿,达赖喇嘛和流亡政府对我们这么重视……那我就在这里尽力好好干吧。
为流亡政府工作后,我把流亡政府的一些政策和书籍翻译成了中文。为什么我要翻译这些呢,因为我深知,不管是在大陆、台湾还是世界其它地方,许多中文读者关心西藏问题却不了解真相,尤其是那些对西藏从来不了解的人,因为与我们隔膜,他们对西藏流亡政府有陈见。他们对流亡藏人的诉求、流亡中的藏人和社会真实情况都了解甚少。如果他们能够看到这些资料,就可以对流亡西藏社会进一步了解,知道我们西藏人真正的心愿。我希望能为汉藏两个民族之间消弥误解,在宽容和理解的基础上解决西藏问题而略尽微薄之力。

最后的全家福。前排为美颡杰布和夫人,后排左起:贡宝措、美颡杰布的妹妹、美颡杰布的大女儿
注释
【3】西藏儿童村(Tibetan Children’s Village,TCV):1960年建立,前身为“西藏难民儿童托儿所”,总部在印度达兰萨拉,一个注册的非盈利组织,免费为西藏儿童和青少年提供传统及现代教育课程。由达赖喇嘛的姐姐达拉才仁卓玛负责,1964年达拉才仁卓玛逝世后,由达赖喇嘛的妹妹吉尊贝玛接手。2006年后,由次旺益西接棒担任校长。
【4】指2008年从拉萨蔓延全藏的3月和平抗暴。
(全文完)
【转自:中国数字时代

2017年5月18日星期四

唐丹鸿:西藏阿坝美颡王小女儿身世—美颡·贡宝措口述录(6)


唐丹鸿按:1949年以前,西藏安多下阿坝各部,安斗八寨,上阿坝六寨,果洛麦玛四寨,贾格,麦昆四寨等一大片区域为第十五代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统治的王国。美颡·贡宝措是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的小女儿,1989年流亡印度,现居达兰萨拉。她回顾了美颡王夫妇在劫难逃的命运,讲述了自己的悲惨身世。但不仅如此,这也是西藏安多当代浩劫的一页。
采访地点:印度 达兰萨拉 贡宝措女士家
采访时间:2009年8月
采访者、整理者:
六·亲人
我爱人是南京人。他是1966年支边的时候到的新疆。他的家庭背景是属于有海外关系的,他大伯、小叔是国民党的军官,1949年去了台湾,他父亲家里就他爸爸一人留在了国内。文革的时候,他爸爸因有海外关系受到了牵连……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才十四岁,就被送到新疆去了。他是江苏送到新疆的几百个孩子里年龄最小的。到了新疆后,他也受了不少苦,捡柴禾、牧马等等。他头脑很聪明,喜欢捣鼓电器,后来就进了场部广播站。我去新疆的时候,他已经调到场部工作了。我到这精河牛场后,手臂脱臼、脚被冻伤等等所遭受的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没人跟我讲话,很多活不会干,很多工分也拿不到,那就会挨饿。他觉得我很可怜,就偷偷塞给我一些饭票,食堂的饭票……那时我没想很多,他也是出于同情。他塞给我的饭票,真的,帮了我很多,使我不至于挨饿。我在那里举目无亲,他在广播站工作,手下有个广播员,他就安排我跟广播站的这位广播员一起住,他说:“你给她打扫打扫房子就好了。”我在挤奶组工作时,挤完奶还得卖,常常卖不完牛奶,他又帮我到处去卖牛奶……
后来我调到了学校,农场宣传部主任的爱人是学校的老师,和我在一起工作。他在广播站,是属宣传部管的,宣传部主任夫妇就撮合我们。但是,他的压力很大,和他一起去新疆的那些人说他:“你为什么找个藏族人?你为什么找个黑帮子弟?”因为,虽然他家有海外关系,但他父亲是铁路工人,所以他还是属于工人子弟出身,所以周围舆论对他的压力还是很大的。但是这一切他全部都不在乎,他说我就是同情她,他的心非常善良……我们就是这样在一起的,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伸手拉了我一把。
我们的大女儿旺贞出生在新疆。她初生时有五公斤多重,而且好奇怪,头上一根毛都没有,她爸爸说:“哇,这是什么怪东西啊?”宝宝的脸很乖啊,但她的头一根毛都没有,尖尖的像戴了一顶帽子。然后,我们那里的蒙古人捧着哈达来了,说看见我们家上面有彩虹,他们说你们家儿子是……我说不是儿子,是女儿,他们不相信哈哈!后来,我每天给她宝宝揉她的头顶,一两个月以后,尖尖的头顶就下去了。那时我的奶不够旺贞吃,她常饿得直哭,但我们不懂,每天晚上都是她爸爸不停地哄孩子,搂着她摇晃。那天他还跟旺贞讲:“你知道你小时候我怎么哄你吗?我实在太累的时候,就靠在你旁边睡会儿,把奶瓶装了水放在腋窝里,你一哭我就把奶瓶塞到你嘴里。”
旺贞小时候很聪明,一周岁的时候,家里来了好多人,记得当时的报纸上都登了。这些人在地上放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叫她去拣。她就拣了一块小黑板,拣了一根粉笔,在黑板上一二三划了三道,一岁啊,那些人就讲:“啊呀,这小孩不一般,肯定是一个……”什么什么的。不管怎么说,旺贞小时候的确很聪明。她一岁六个月的时候,中苏边界发生了军事冲突,我们那个地区处于特级战备,我们就想尽办法把她送到了南京爷爷奶奶那里。那以后,她的童年就在南京度过。直到她四岁,我们才又去南京。孩子小时候和父亲关系很好,但她最亲的还是爷爷奶奶。她叫我们叔叔阿姨,让她来我们跟前她都不肯来。她爸爸一看说:“不行,我还是要把她带到新疆去。”他告诉孩子说:“新疆有西瓜啊……”,把她带回了新疆。新疆那时买西瓜是论车买,她就每天数家里的西瓜,剩下一个西瓜的时候,她跑到邻居家说:“叔叔,我们只剩一个西瓜了,明天我就可以回南京了!”第二天她爸爸又买了一车西瓜,旺贞说:“哎呀完了,这么多西瓜什么时候才能吃完呢?”但她跟她父亲的关系还是蛮好的。
我的小女儿、旺贞的妹妹出生在南京,但我们把她带回了新疆,从小一直跟着我和她爸爸。她也很聪明。姐姐旺贞性格比较老实,小女儿比较伶俐,敢说敢做。她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里选班长,她就毛遂自荐:“我当!”我笑她:“哪里有这种人啊,自己选自己当班长?”班主任还真的让她当了班长。班主任说:“她自己提出来当班长,如果我不让她当那不好啊,我不得不让她当。”她当了班长以后,班主任说:“我现在省事多了,她很尽责呢!”……
我对小女儿的全部记忆就到她九岁的时候。我离开她到达兰萨拉来时,她才九岁。她现在在南京,已经二十七岁了,我将近二十年没有见到她了。小女儿啊,今天她结婚,是的,就是今天,她结婚,我只能给她发信息,我说:对不起啊,妈妈对不起你啊(哭泣)……离开她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自从我带着大女儿旺贞来达兰萨拉以后,小女儿就变得孤僻了,不愿意和人讲话。前几年她父亲来印度看我们时说,大女儿和小女儿性格简直完全不一样了,大女儿旺贞跟谁都愿意说话,性格开朗热情,看来毕竟是和母亲在一起啊。小女儿没有妈妈可以说话,她心里有什么话,可能也就能跟奶奶说一点吧……
自从我带着旺贞来印度,与我丈夫和小女儿分别后,大概有十五年时间,我们完全没有联系。我们不能写信打电话,他们也不能来见我们。分别十四年以后,我丈夫通过旅游方式来印度和我们相见了两次,但小女儿不行。小女儿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家待业,她父亲得以来印度见我们那次,她恰有了一个在学校图书馆工作的机会。她父亲想带她一起来印度见我们,但他们说不行,如果去就不给她工作。
左一班禅喇嘛、中达赖喇嘛、后一美颡杰布
【转自:中国数字时代

2017年5月15日星期一

唐丹鸿:西藏美颡王小女儿的身世—美颡·贡宝措口述录(5)


唐丹鸿按:1949年以前,西藏安多下阿坝各部,安斗八寨,上阿坝六寨,果洛麦玛四寨,贾格,麦昆四寨等一大片区域为第十五代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统治的王国。美颡·贡宝措是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的小女儿,1989年流亡印度,现居达兰萨拉。她回顾了美颡王夫妇在劫难逃的命运,讲述了自己的悲惨身世。但不仅如此,这也是西藏安多当代浩劫的一页。
采访地点:印度 达兰萨拉 贡宝措女士家
采访时间:2009年8月
采访者、整理者:
五·在新疆“接受再教育”
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我也想去。最初几批是去东北、山西,学校没有让我去,因为我的班主任说我年龄不够。去内蒙和云南那批,是兵团性质,我的出身没有资格,又没有去成。那时学校有西藏班、新疆班,我是64西藏班的。64年那批新疆班的学生,全是新疆自治区主席、副主席的小孩,和我地位类似,他们的父母那时都被关起来了。65年那批新疆班的学生,是军人和地方干部的小孩,他们属于红五类,地位高一些。新疆65班要返回新疆去了,我就被学校安排跟了这个班,去新疆。因为出身不同,他们对我的态度自然不怎么样。在去新疆的火车上,他们指着我说:“怎么安排这个狗崽子到我们新疆去?她会把我们新疆搞脏的,还会把我们新疆的粮食给吃了……等车开到柳园河的时候,我们就把她扔下去!”我真害怕被他们扔下去,每时每刻都颤颤兢兢的。从北京到新疆火车要走四天四夜,我为了表现好一些,就不停扫地、帮他们倒开水讨好他们,晚上也不敢睡觉。到了兰州站,我的表姐和一些亲戚、还有原甘肃省副省长黄正清派的人来车站见我,表姐跟送我们下乡的人商量,想让我下车在兰州和亲戚们呆几天,但没获同意,表姐他们只好和我挥手道别了。
到了新疆站时,新疆班那些孩子的家长都来接了,我坐在火车上,看着他们父母子女重逢亲热的样子,我就哭了起来,因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举目无亲,我不知以后该怎么过啊?车站上有些人注意到我哭,就问:“这是什么人啊?”新疆班那些人说:“她是孤儿,她父母是现行反革命。”听说这样,就有几个维吾尔人上前来,朝我手里塞粮票和钱什么的,说:“小姑娘,没关系啊,不要伤心啊……”我缩在车座里,只是哭不敢下车,害怕,不知会发生什么。
我被分配到精河牛场。离开北京时我曾经想过:到新地方后,可能处境会好一点,不会受压了吧?没想到,在新疆比在北京受的苦更厉害。我想的是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可人家认为我是黑帮子弟,反革命的孩子,大多数人连跟我讲话都不敢,而且派我干很重的苦活。我以前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活,比如挤牛奶,我不会挤,手臂什么的常常被牛踢得青一块紫一块。挤完牛奶后还得去卖牛奶,如果卖不完牛奶,就不给我工分,所以我得到处走,去卖牛奶。

美颡家族部分成员
新疆的土地是盐碱地,冬天的时候要深挖,挖差不多两米深,下雪时可以储雪,到开春雪融进土里把盐碱稀释了,这样的地才可以种。有一次我挖地,挖着挖着手臂就脱臼了,疼得抬不起来,也没人管我。后来我实在太疼,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们才说:“那你走吧。”从我们干活的工地,到公路有12公里,这段路是一片芦苇塘,里面布满了芦苇,还藏着野兽。冬天天寒地冻,我一个人走在里面,又害怕又难受,穿着一双雨靴,雨靴里浸满了水,我手疼也无法脱掉靴子,就这样走啊走……到了公路上,看见一个赶着牛车的维吾尔老头,他看见我那样走,就叫我:“小姑娘你上来吧”,我就上了他的牛车。后来听人说当时不应该上车,为什么呢?因为新疆冬天零下20多度,从上车的地方到场部医院还有5公里,我坐牛车到场部时,灌满雨水的靴子里都结成了冰,根本脱不下来。医生说,不能马上进屋子,如果太快解冻,这双脚肯定会残废了。他们把我弄到外面坐下,把结成冰的靴子和脚都泡在水里,让它慢慢自然融化。我的手臂很疼,双脚冻在冰里,那种苦涩的滋味……但是没人同情我,因为我是黑帮的子女,是来接受教育的。
我的手臂好了以后,又被派去割草。割草是有定额的,完不成的话就没有工分。我从来没割过草,新疆的那些蒙古人和哈萨克人,看我一个小姑娘可怜,就悄悄帮我割草,但不能被场部的人看见,要是被场部的人看见那就糟了,所以他们帮我割完草后会赶快离开。有一次我被派去送肥料,从堆肥料的地方到田地大概有两三里地,规定每天要拉五十车肥,架板车,到了田边还得把肥料背到田野里,这五十车要是没完成的话,两毛三的工分就会被扣掉。
(未完待续)
【转自:中国数字时代

2017年5月11日星期四

唐丹鸿:西藏美颡王小女儿的身世—美颡·贡宝措口述录(4)

唐丹鸿按:1949年以前,西藏安多下阿坝各部,安斗八寨,上阿坝六寨,果洛麦玛四寨,贾格,麦昆四寨等一大片区域为第十五代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统治的王国。美颡·贡宝措是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的小女儿,1989年流亡印度,现居达兰萨拉。她回顾了美颡王夫妇在劫难逃的命运,讲述了自己的悲惨身世。但不仅如此,这也是西藏安多当代浩劫的一页。
采访地点:印度 达兰萨拉 贡宝措女士家
采访时间:2009年8月
采访者、整理者:
四·那一天我相信父母死了
1967年元月份,我父母那时已离开人世了,但我还一点也不知道。那时红卫兵大串联,但出身不好的人不许去外面,所以我们被安排留在学校接待从外地来串连的红卫兵,少数民族红卫兵来北京串联都来我们学校。有一天,从阿坝州来了15个红卫兵,我想他们是从家乡来的,我就参加接待安排。第二天一早,一个内蒙女孩子,她是我同学,跟我很要好,她跟我说:“你过来一下。”她把我带到厕所旁边,那里有一个垃圾房,一般人不会去的,她把我带到那里面,她说:“你知道吗,你爸爸妈妈去世了?”我说:“什么?”我就哭了起来,她赶紧说:“不能哭,不能哭!现行反革命,畏罪自杀的,不能哭!”我慌忙擦了眼泪,但我也不太相信,因为自己没有亲眼见到,所以不相信。这个内蒙女孩是红卫兵总部的,我父母离世的消息是阿坝来的红卫兵给他们汇报的。她说:“他们讲你们家房顶上有一个什么电台,是用来跟达赖集团联系的;还说你父亲杀了人,用头盖骨当碗什么的……”然后她说:“你不要跟别人说是我告诉了你这些。”我那时快十四岁,想哭又不敢哭,拼命忍着眼泪……
少女贡宝措
到了上午,学校礼堂里开会。开会的时候他们喊口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也跟着念,还没想到会落到自己头上。然后他们让我站到台上,问:“你为什么到现在还瞒着?瞒着你们的家庭是这种情况?”我说:“我没有瞒,我爸爸还要到北京来开会呢。我没有隐瞒。”他们说:“你瞎说!你们家房子上有电台,你爸爸杀人,用头盖骨吃饭!”我说:“我们家房顶上有没有电台,这我不知道,但是说我爸爸杀人,用头盖骨吃饭,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然后他们就开始打我,说我没有划清界限。那一次,我们一共有五个小孩,都是来自新疆、内蒙古、宁夏、四川等地已被揪斗的高干子女,我们成了黑帮子弟。但是我仍然不相信父母死了,因为我没有亲眼见到,就觉得他们还没死。
有一天下午,在我们学校的操场上……这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印象:有一个女人,躺在操场上的一个水泥台子上,这边四个人,那边四个人,围着打她。那个女人头发上、脸上全是黏黏的血,我被命令站在旁边看,我身旁还站了两个黑帮的小孩。那几个人打啊打啊,打到后来那个女人不能动了,他们又学电影里面,用水桶装满冷水浇到她头上,然后她好像苏醒了一点,他们又继续打。随后,有一个西城纠察队的高干子弟过来了,他对我旁边的那两个小孩说:“喂,你妈妈是不是好人?”“不好……”他们说,“你们要跟你妈妈划清界限吗?”两个小孩点头,然后小一点的那个孩子拉着大一点的手说:“哥哥,我怕……”我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个孩子是这个挨打的女人的小孩,那些人让他俩站在旁边,就在我身边,让他俩亲眼看着自己的妈妈被活活地打死……这个时候我突然就……我想:爸爸妈妈死掉了还算幸运啊!谁会愿意自己的父母死呢?但这个时候,我由衷地觉得,我父母他们去死了是对的,不然今天如果在我面前,亲眼见他们被活活打死,我该怎么办?……

那个女人真正被活活打死了,很快一股很臭的味道出来了,那些人叫我们围着尸体,那女人的两个小孩就站在我旁边,也不敢哭。那些人叫了火葬场的车,那时常听人说,这些被打死的人,有的是真的死了,有的其实只是昏过去了,但得要看运气了,到了火葬场以后,有的正要被推进火炉时醒了过来,要是赶上火葬工人心肠好的话,他悄悄把你放在旁边,很多人却被直接送进火炉了。这个女人到底死了没有也不确定,反正当时是完全不动了。火葬场的人还没来之前,他们让我们围着她看,说:“你们要跟你们的父母划清界限!”后来才知道,这个女人的爱人是北京师范大学的一个教授,那时候也是被揪出来的反动权威。听说这个女人平常跟邻居关系不怎么样,文化大革命一来,那些人就说她盼望蒋介石反攻大陆什么的罪名,就这样在我们学校被打死了。然后,火葬场的车来了,他们又叫我们围着火葬场的车转,还要唱一首歌:“我是牛鬼蛇神,我是牛鬼蛇神,我对人民有罪,人民对我专政,把我砸烂砸碎……”一边唱这个歌,一边围着车转,我们的几个老师也在围着车转,由于我们是一个高干子弟集中的学校,好些老师都很有名,比如詹天佑的孙子,就是我们的历史老师;还有毛主席的一个翻译,因翻译错了一句话被降到我们学校的,一个数学老师和一个历史老师,这些老师当时全都戴着高帽子,跟我们一起围着火葬场的运尸车转,最后车拉着那个女人开走了。这件事在我心中留下的创伤最深。谁也不愿意自己的父母死,但那一天,我相信父母死了,而且觉得他们自尽是对的。
(未完待续)
【转自:中国数字时代

2017年5月10日星期三

唐丹鸿:西藏美颡王小女儿的身世—美颡·贡宝措口述录(3)


唐丹鸿按:1949年以前,西藏安多下阿坝各部,安斗八寨,上阿坝六寨,果洛麦玛四寨,贾格,麦昆四寨等一大片区域为第十五代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统治的王国。美颡·贡宝措是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的小女儿,1989年流亡印度,现居达兰萨拉。她回顾了美颡王夫妇在劫难逃的命运,讲述了自己的悲惨身世。但不仅如此,这也是西藏安多当代浩劫的一页。
采访地点:印度 达兰萨拉 贡宝措女士家
采访时间:2009年8月
采访者、整理者:
三·与父母最后的别离
1964年以后,我小学毕业了。那时我姐姐已经报考了一所部队医院的卫校,我被保送到了北京中央民族学院附中,这样我就到了北京。中央民院附中是少数民族高干子弟集中的学校,学生都是自治区主席、副主席的小孩。到北京以后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在我这一生中,最艰难最痛苦的时期就是从文化大革命开始的。
文革一开始的时候,学校里贴了很多大字报,口号是要文斗不要武斗什么的,但是“出身不好”的小孩遭到了很大歧视,什么活动也不让参加,我因为“出身不好”感觉压力很大。那时时兴穿军装,军装被认为是最好的服装。有一次,我姐姐托人带给我了一套崭新的军装。毕竟是小孩子,我很高兴,穿着这套军装到了操场,正好迎面来了几个小孩,他们对我说:“你这个狗崽子,没有权利穿军装!”然后他们用油漆,在我穿的军装上,前面画了一个大叉,后面也画了一个大叉,整个衣服都不能穿了,然后他们说,你只能穿黑的,把它染成黑衣服吧……
1966年,毛主席接见红卫兵,我们这些出身不好的学生没有份。恰在这个时候学校放暑假,我就回到了成都。回成都我发现父亲变了,以前他对我们姐妹俩严格得不得了,每次给他道早安晚安的时候,他总是要教育我们一大通,我们对他又敬又怕。可是这次回成都,他的态度变得特别和蔼,特别慈祥,再也没有过去让我们害怕的那种严厉。而且,他总是跟我们在一起,有说有笑。我那时不懂事,还对我姐姐说,爸爸可能是通过学习,思想变了,对我们这么好。后来经过很多事情以后,我才理解到,他当时可能已经有了预感。那个假期我过得非常愉快,父亲带着我们全家出去野餐,带我们去青城山、峨眉山游玩,父亲还请他的秘书给我姐姐的部队医院卫校写信,帮她请假,这种事情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学习时间请假玩,这我爸爸以前是绝不允许的。那时全家聚在一起,有一天我爸爸讲:“走,我们去照一张相,全家一起照张全家像。”我们就上街去了,这张照片我现在挂在外面屋子的墙上。当时我姐姐穿着军服,我爸爸说你不要穿军服。然后我们就照了这样一张全家像。后来我才意识到,这张全家像是全家最后一次团聚的纪念。照了这张全家像大概两个月以后,我的父母都没有了……
离正常开学时间还有二十多天的时候,中央民院附中突然来了一封电报,催我“火速返校”,因为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虽然还不到正式开学时间,但是如果我不回校,不知会有什么后果。我妈妈只好开始为我们准备行李。走的那天,爸爸妈妈送我和姐姐到车站,送的时候跟以往不同,我爸爸特别……一会儿剥一颗糖给我吃,一会儿叮嘱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你们要自己关照好自己,生活要自立,全说的这些,当时我都没有在意。他还说今天送别谁都不许哭,我们要高高兴兴地送你们走。他这样讲。后来,我上了火车,站台上有很多卖包子、点心的,我爸爸和妈妈就像抢着买一样,我妈妈一会儿买包子,我爸爸一会儿又回头买点心,不停买这买那,把我们面前的小桌子堆得满满的,我说不要了不要了,他们还在买,他们俩就这么抢着买。这时火车开了,我透过堆得高高的东西,看见他们还对我摆手,笑着,我也挥手给他们道再见。我自己安慰自己:这只是短暂的分别,我很快就会回来,回到父母身边。没想到,这就是最后的别离,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到我父母了。
火车刚到北京站,就看见好多红卫兵拿着剪刀,剪路人的头发什么的。我赶快跑回了学校。学校到处都贴着大字报小字报,到处都贴满了。刚开始时,我像别的小孩一样,也投入到了运动中,我还没有意识到灾祸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我母亲是1966年10月15号失踪的,我父亲是1966年10月17号离世的,期间就相差一天。他们出事后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那时候我父母冬天住在成都,夏天回阿坝。文革开始后,我爸爸不得不搬回阿坝了。后来父亲的通讯员告诉我,当时我母亲先动身,跟通讯员一块儿回阿坝。路上有一天,在理县,晚上来了一个人,告诉我母亲不能回阿坝了。因为我父亲还在成都,我母亲就说:“不能上(阿坝)去那就回成都吧。”可是来人说也不能回成都。我母亲说:“不能回成都的话,那你让我写一封信给他,说我安全就行。”那人还是说不行。我母亲说:“写信不行,那我发一封电报,你看着我发,就写我安全,你看着我发。”“也不行。”他讲,他们为此争论了很久。通讯员说那个人的态度还算好,而我觉得那个人的态度一定很坏、很强硬,并有逼迫性。快到夜里1点钟了,我妈妈就说那明天再继续和他们商量。通讯员,他以前是我父亲的随从,那时叫通讯员,这一切都是这位叔叔讲给我们听的。他说他总睡不着,到早上4点多钟的时候,他看见我母亲的房间门开着,进去一看,我母亲不在。他就赶快出去,到厕所门口外去等,见她老不出来,他就喊,没人应,他就进去了,结果我母亲不在里面。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找到我母亲。一直都没有找到。后来的官方结论是“迫害致死”。
母亲失踪第二天通知了我父亲。父亲当时在成都,马上赶到了汶川,因母亲是在理县出事的。我父亲赶到汶川后,他们请了很多人到处找,河边到处都找了,没找到。她就那样失踪了,一直就找不到了。最后父亲回到住处,坐在那里。我父母的感情特别好,这是我们那个地方众人皆知的。过去藏族的头人大多有三妻四妾,但我父母不是这样,就他们俩,感情非常好。那个时候李井泉已经被批斗了,我爸爸最好的朋友郭政委等人,他们全都纷纷遭批斗了。虽然幸亏老百姓不愿意批斗我父亲,但文化大革命气势汹汹,他肯定知道在劫难逃。我父亲对那个通讯员说:“我起不了什么作用了……”那个叔叔说:“您不要胡思乱想,”我父亲就一直讲,最主要是强调:“共产党是不可信的,你看卓克基土司他们都被批斗了,士可杀不可辱,那还不如……”那通讯员叔叔说:“您还有小孩呢!你还有两个女儿呢,小女儿呢!”“我对不起他们了……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的人民。”我父亲那样讲了后,就停了说话。我想,父亲一定是对我母亲的突然失踪悲痛欲绝,加之他目睹当时局势,认识到对自己的庶民和深爱的民族,已经做不了什么贡献了,形势所迫,他不仅不能为自己的民族、为故乡的人民效力,而且他预感到灾难将要来临,“士可杀不可辱”的刚硬性格决定了他再也不甘忍受屈辱,不愿再苟且偷安地生活。第二天,在汶川,我父亲投河自尽了。

美颡杰布夫人和她的母亲
(未完待续)
【转自:中国数字时代 】

2017年5月8日星期一

唐丹鸿:西藏美颡王小女儿的身世—美颡·贡宝措口述录(2)


唐丹鸿按:1949年以前,西藏安多下阿坝各部,安斗八寨,上阿坝六寨,果洛麦玛四寨,贾格,麦昆四寨等一大片区域为第十五代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统治的王国。美颡·贡宝措是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的小女儿,1989年流亡印度,现居达兰萨拉。她回顾了美颡王夫妇在劫难逃的命运,讲述了自己的悲惨身世。但不仅如此,这也是西藏安多当代浩劫的一页。
采访地点:印度 达兰萨拉 贡宝措女士家
采访时间:2009年8月
采访者、整理者:
二·幸福止于1959年
1949年后,由于我父亲的特殊身份,共产党给了他比较高的职位,让我父亲做四川省藏族自治区副主席,后来又担任了阿坝州副州长、四川省政协副主席、国务院民主委员会委员、第一到第三届人大代表等职务。
1959年的一天,我舅舅突然去世了。他是红原嘉绒乡的头人。那时我母亲那边的家人全都去了拉萨,只有这个舅舅还在阿坝,我妈妈带着我去奔丧。我爸爸留在家里,那时他还没被隔离审查。我年纪小,奔丧呆了多久我也不太记得了。回到美颡官寨的那天晚上,我看见河边到处是一堆堆篝火,有很多人,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开始敲我家的门,一边敲一边大声喊,从小把我带大的保姆就出来了,她跟我妈妈讲了一些什么,我妈妈就哭起来了。当时我还想:为了舅舅去世,妈妈不是每天都哭吗?所以我也没在意。可是保姆见我妈妈哭,赶紧小声说:“别出声,别出声!”就这样进了家门。
第二天,我们本来从小有个习惯,早上要到父母的房间里去,对父母说早安,晚上睡前也要去道晚安,道晚安的时候,爸爸通常要问今天做了什么,你今天如何如何,应该怎么做人等等,教育一番。可是那天早上起来后,没按老规矩去爸爸屋里,我年纪小也没在意。然后见大人们在收拾东西,他们也叫我收拾我自己的东西。我呢就摸我的玩具,我的保姆就过来,责备说:“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我也不懂,看着这些大人,心想:他们在干什么呢?我只关心我的玩具,因为这些玩具好多是别人从外国、从印度带来送我的礼物。我到现在还记得,我有一个苹果,外面看起来是一个苹果,可是打开里面又有一个,再打开里面还有一个,我很喜欢,还有一些不倒翁之类的,我就在那儿摆弄这些东西,说这个我要拿走,那个我要拿走……接下来,就看见外面来了一辆吉普车,我那时没见过吉普车,只听大人们说马上就要走了,我看见人们在哭,我妈妈也在哭……
最后所有人都下楼到了院子里,母亲等大人们在朝着官寨磕头,我只顾在那儿串来串去,看汽车,因为以前没见过嘛。然后我妈妈就过来打了我一巴掌,妈妈从来没有打过我,我想今天妈妈为什么要打我呀?我很困惑。然后妈妈也叫我和姐姐磕头,等我们磕了头,就把我们弄到了车上。然后就见家被封起来了,我还依稀记得贴封条的情景。从那以后,我们就搬离了美颡官寨。临到走的那一刻我都没见到父亲,后来才知道,在我跟母亲去舅舅家奔丧期间,父亲已经被弄到阿坝县接受审查去了。

美颡杰布华尔贡·成烈热布丹
母亲、我和姐姐被送到了成都,我跟妈妈一起住在成都民委招待所。有一天,那里开四川省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我正要去食堂打饭,我什么也不懂,径直往食堂走去,这时从食堂那边过来了几个人,他们是成年人,来参加积极分子代表大会的,都是党员,也是藏族,都是阿坝马尔康地区的。他们指着我说:看那个狗崽子!我想:什么是狗崽子啊?他们还问我:“你妈妈在那儿?”我说我妈妈在家,我懵懂不知啊,他们就打了我几下,嘴里说狗崽子什么的,然后走了。第二天母亲又让我去打饭,我很害怕,怕那些人又会来打我,我就藏在路旁树林子里面,等啊等,看那些人吃完饭离开了,我才赶紧冲进食堂打了饭。可是从食堂出来,他们又来了,那时我们打饭的饭盒是那种几层的饭盒,他们就把我的饭盒踢飞了……我回到家,母亲问怎么玩这么久?那时我母亲成天为我父亲的事哭泣,我也懂一点点事了,不想让妈妈伤心,如果我告诉她有人打我,妈妈肯定要伤心,起初我就没告诉她,可是我没有拿饭盒回去啊,所以我就对她说饭盒摔坏了。可是第二天妈妈又叫我去打饭,我就哭了,说我不去,我妈问怎么了,我就给妈妈讲了,妈妈说那我们就不去打饭了。然后她就带着我绕道去了招待所外面,买了一些饼子回家。那个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大概开了一个多礼拜,这一个多礼拜我们就没出门。那时我非常困惑:这些人怎么突然就成这个样子了啊?人怎么突然就变了?
那时成都军区的韦副司令,他是壮族,我们也是少数民族,因为都是少数民族吧,他对我们很关心,把我和姐姐当自己的小孩一样,经常来看我们,什么端午节中秋节的,都来看。那时我父亲还没有回来,那是民主改革期间,各地的头人土司都遭到了迫害。我父亲被当局弄到阿坝县,让他接受老百姓的批斗改造,但是老百姓不肯批斗他。政府的人就把他关在一间房子里,让他隔离“学习”,整天看批判他的大字报、小字报,将近两年都是这样。两年以后,我爸爸来到了成都,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他不说话,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屋子里,把窗帘关起来,袖子里藏着佛珠悄悄念,任何人也不见。我那时七、八岁,对我来说全家团聚在一起,我就觉得快乐。后来我父亲被送到了四川医学院,那里有个精神科,我爸爸在那儿接受治疗,每天电疗。那时我还小,不太清楚,好像说他得了精神分裂症。
我们一家人团圆了,我就觉得日子好过了。通过成都军区的韦副司令、郭政委的关系,还有天宝,他是我父亲的老朋友,由于这些关系,加上我父亲的特殊身份,我和姐姐进了八一小学。八一小学里都是部队子弟,主要是成都军区的军人子女,另有少数几个高干子弟,比如李井泉、李大钊等人的小孩,少数民族就我和姐姐,她读六年级,我读一年级。前面我讲到的韦副司令韦伯伯家的小孩,因为也是少数民族,壮族,所以我们接触多一些,整个学校少数民族就这么一两家,大家还是觉得比较稀奇,对我们倒是蛮好的。当然关系特别好的,还是跟韦伯伯一家子和成都军区郭政委家,两家大人关系很好。我父母不在成都的时候,我跟我姐姐就住在天宝家,天宝一家照顾我们。
1963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我们在成都,我在学校情况还行。我爸爸的待遇是“小灶”,我们家属是“中灶”,家里的通讯员、工人等是“大灶”。在我们家,无论“大灶”还是“小灶”,全都买回家装成一锅,大家一起吃,没有区分。我爸爸那时常常教育我们:“你们现在出去看看,外面多少人在吃树皮、树根……唉外面死了好多人啊……”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我们就那样住在成都。

美颡杰布华尔贡·成烈热布丹
(未完待续)
【转自:中国数字时代

2017年5月7日星期日

唐丹鸿:西藏美颡王小女儿的身世—美颡·贡宝措口述录 (1)

唐丹鸿按:1949年以前,西藏安多下阿坝各部,安斗八寨,上阿坝六寨,果洛麦玛四寨,贾格,麦昆四寨等一大片区域为第十五代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统治的王国。美颡·贡宝措是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的小女儿,1989年流亡印度,现居达兰萨拉。她回顾了美颡王夫妇在劫难逃的命运,讲述了自己的悲惨身世。但不仅如此,这也是西藏安多当代浩劫的一页。
采访地点:印度 达兰萨拉 贡宝措女士家
采访时间:2009年8月
采访者、整理者:

美颡·贡宝措
一·我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我1951年出生在西藏安多东部阿坝美颡部落的美颡家族。这是一个古老的家族,四百多年前从拉达克迁徙过来。美颡部落很大,当时统领整个阿坝地区,管辖了12个部落,这在《阿坝州志》上也有记载。美颡部落的土司,是西藏东部具有实力的土司(藏语通常称“美杰布”,即美颡王),土千户职位是世袭传承。我父亲美颡·华尔贡·成烈热布丹是美颡部落土司第15代传承【1】。美颡家族本就属当地望族,加之我父亲的曾祖母是很有名的卓克基土司,两家土司联姻使美颡家族威望更高。
我父亲虽是一位土司,但在我印象里,他一点儿土司架子都没有。他性格直爽,也非常慈祥,无论跟我家佣人,还是外面老百姓关系都很好。从电影里我们看到的土司、地主等等,好像都坏得不得了,可我父亲不是那样。他对自己的民族充满了热爱,他尊重、关心和体谅民众,总是为自己的老百姓着想,从来没有辜负过自己的老百姓,人民也很爱戴他,尊敬他。无论是我们那个地区,还是甘肃青海那些地方,只要讲起我爸爸人们都知道他。我父亲为人正直,心地善良,即使不属于他领地的人,也受到过他的好处。例如,有些人从外面逃亡到阿坝,无论什么人,我爸爸都会接纳他们,送给他们帐篷和牛羊,叫他们好好过日子。还有一些松潘和康区做生意的人,也受到过我父亲的关照。这些事我是到了印度后才知道的。在印度有一些做生意的松潘人,他们对我十分尊敬,我起初还不解:他们松潘人,不是我们阿坝的,怎么对我那么尊敬呢?后来他们就跟我讲,说以前他们去阿坝做生意时,路上遇到土匪,我爸爸就派自己的兵把他们护送了回去。一些从康区来的生意人也是如此。所以我父亲的影响很大。他善于为人处事,有些地区与地区之间为了草场什么的要发生械斗争执,可是我爸爸跟各地区的头领,比如康地的德格土司什么的,都是好朋友。
我母亲是第十世绒青•格尔德仁波切的姐姐,第十世绒青•格尔德仁波切被称为西藏绒区“四大智者”之一、有很高的声望。现在的格尔德仁波切是第十一世了,我母亲也是第十一世格尔德仁波切的总管家的妹妹。与我父亲不同,我父亲有政治上的职位,而我母亲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她有一间自己的佛堂,每天要供养一千多碗净水,我们这里的人们通常供养七个。她一心向佛,心地特别善良。我还记得儿时在家乡的时候,牛生了牛崽,若是母牛就留下来,若是公牛崽一般就马上宰掉。但这不能让我妈妈看到,若是她看到了,一定不让宰掉,把它放生。我妈妈不但善良,而且性格很温柔。
我家的城堡叫美颡官寨【2】,是一幢土木结构的大房子,平顶,有四层楼,坐北朝南,四边各50多米围成一个回字形,占地面积两千六百八十米,在川甘青地区是很有民族特色的建筑。我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们是一个五口人家。我曾经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在1959年之前,这个幸福的童年应该是在1959年之前。那时我年幼,无忧无虑,最喜欢到草原上去玩。可是因为年纪太小,家人不让我随便出门,我并不真能随心所欲。有时我从城堡的窗户看出去,看见别的小孩在外头玩耍,滑冰,我很羡慕他们,心想:我要是也能出去多好啊!偶尔父母也让我出去一下。出去好像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有好多佣人陪着。由于常被关在官寨里憋得慌,有一天我偷偷跑了出去,跟外头的小孩在一起,简直高兴得不得了!那些小孩在地里偷摘豌豆吃,那块田地就是我们自己家的,我根本不需要偷,随便摘就是。但是他们偷,我也跟他们一起偷。他们用草把袖口扎住,把豌豆放在里边,我也跟着学。每个月大概能这么跟外头的小孩玩两三次,是我特别快活的事。
还有一件快乐的事,就是我家每年都要去若尔盖格尔底寺,朝拜格尔德仁波切。格尔底寺历史久远,有很多经书,离我家也很远。朝拜格尔底寺是我最盼望的事,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全家都骑马去!到了格尔底寺要拜格尔德仁波切,都是我喜欢的事!我们的家乡非常美。雪山环绕,夏天草原上开满各种各样的野花。我们把花采回来编成花环,小孩子们一块儿骑牛骑马,非常快乐……
就这样到了1959年,这以前我的童年是养尊处优的,我又是家里最小的,父母也很疼爱我,部落里所有人都把我当宝贝一样,所以我那时很快乐。幼年的这种快乐一直在我脑海里伴随我。

采访者唐丹鸿与贡宝措
注释:
【1】1949年以前,西藏的康和安多有很多臣属拉萨噶厦政权的自治王国。安多下阿坝各部,安斗八寨,上阿坝六寨,果洛麦玛四寨,贾格,麦昆四寨等一大片区域为美颡王统治的王国。1932年,十七岁的美颡·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继承王职,成为美颡王国第十五代国王。在美颡·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的统治下,美颡王国经济繁荣,治安稳定,佛教昌盛,有大小各教派寺庙二十七座。 1951年8月,在中共军队压力下,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虽与中共达成了“和平解放协议”,但他禁止在王国境内悬挂五星红旗和张贴中共领袖像。中共出于政治需要,先后授予美颡·华尔贡·成烈热布丹阿坝藏族自治区(县)人民政府主席、阿坝(县)人民政府主席、四川省民族事务委员会副主任等职。贡宝措女士是美颡王华尔贡·成烈热布丹的女儿。(参见:《华尔功臣烈传》, 欧尔孝口述,葛志远整理;达尔基《华尔功臣烈》;阿坝州志办,任一民主编;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省志人物志编辑组编:《四川近现代人物传》(第3辑)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11,第322-329页。)
在从筹划到吞并西藏的逾百年过程中,中文的历史叙述也通过转译措辞矮化西藏地位,宣示王朝权力等。比如西藏康和安多的诸王国,被中文译为部落,国王被冠以“土司”,村、乡、寨等社群单元也译为部落,地方行政官被译为“头人”等(参见桑杰嘉:《还原历史,从恢复命名开始》)。贡宝措女士是用中文接受采访的,由于时代所强加的因素,她使用的涉及政治权利的中文措辞带有中译意识形态的印迹。
【2】美颡王的府邸美颡堡,位于西藏安多阿坝洼尔玛,中文译为美颡官寨。贡宝措女士在用中文回答采访时,沿用了中译。
(未完待续)
【转自:中国数字时代

2016年4月2日星期六

转发并关注:因土地被占而请愿遭捕的四位藏人牧民面临审判


转发并关注:因土地被占而请愿遭捕的四位藏人牧民面临审判

因当地政府强行征用牧民土地而上访请愿,去年9月22日被捕的四川省阿坝州若尔盖县唐克镇嘎尔村牧民尼西甲(又写吉其嘉)、仁多(六十多岁,其中最年长者)、益西(身患疾病)、普尔科四位牧民,于前天(2016年3月31日)在若尔盖县人民法院以“寻衅滋事”的罪名,被以不公开审理的形式开庭审理。开庭时间从上午八点半至晚上八点多,尚未有结果,四位牧民的家人及当地牧民都非常担心。
之前媒体多有报道若尔盖县唐克镇牧民失地事件。2010年,唐克镇政府以城镇绿化为理由,强行征用当地牧民的土地和部分宅基地约400亩,被迫拆迁的20多户村民包括11户贫困户没有得到安置。2014年建成的“牧民定居房”质量极差,属危房,令居住者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而遭当地政府强行征用的土地,有部分被转给私人成了旅游接待用地。
唐克镇失地牧民多次向若尔盖县政府、阿坝州政府反映这一情况,但都被不予理会,更不予处理。2015年1月28日,在“省两会”期间,唐克镇失地牧民派懂中文的尼西甲、次巴等人为代表,两次在“省两会”会场门口以拉横幅、静坐等方式上访请愿,被警察强行带走,尼西甲、次巴被拘押七至十日。2015年4月13日,尼西甲再遭拘捕,当晚逃脱,以视频方式发布公开声明,称选择出逃,为的是继续代表失地牧民向高层领导上访。
由于唐克镇失地牧民的上访请愿,当地政府取消了该村低保户的政府补贴,还取消了对该村800万元的投资项目,并声称要取消几十公里的修路项目。阿坝州政府官员曾表示派工作组解决问题,但在去年9月22日,阿坝州特警与和若尔盖县特警突然抵达唐克镇嘎尔村,对该村牧民不分男女老少暴力殴打,致使多人受伤。主要请愿人尼西甲等十二人被强行带走。
被捕牧民尼西甲家人曾向外界发出求助微信说:“我们只是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我们并未触犯法律,为什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们?在当今这个依法治国的年代,谁来给我们民族地区主持公道?谁能让依法治国真正在民族地区实施?请大家帮忙多多转发,谢谢。跪求。跪求。”
据悉,这次若尔盖县法院开庭审理之前,尼西甲被关押在阿坝州松潘县看守所。其他三位牧民被关押何处不知,但都不在同一地。而开庭当日,虽然法院只允许四位牧民家人到场,但法庭外聚集了从唐克镇赶来的许多牧民,着急地等待着法庭对维护众人权益却遭难的四位牧民的审判结果,期望外界予以关注。
2016年4月2日
(图2为今年3月31日,尼西甲在若尔盖县法院开庭前。图3为尼西甲被捕前。图4-图6为若尔盖失地牧民请愿书截图。图7-图9为去年9月22日,唐克镇牧民因请愿遭特警殴打拘捕。)



2015年8月29日星期六

8月27日,在安多藏区,牧民妇女扎西吉抗议强拆自焚牺牲


8月27日晚上,在安多桑曲(今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的桑科乡欧拉村,名为扎西吉(Tashi Kyi)的牧民、五个儿女的母亲,点火自焚。虽然当地村民尝试灭火救治,但她伤重不治,于28日凌晨3点左右牺牲,年约55岁。之后,她的遗体被当局军警抢走,目前情況不明。

据当地藏人消息,27日当天,当局官员和警察超过150人抵达该村,以“无证非法建房”为由,强行拆毁多户村民房屋,村民们抗议强拆时遭军警拘捕和毒打。当晚,扎西吉以自焚表示决绝抗议。

扎西吉的自焚牺牲,是2009年以来第147位自焚藏人(境内142位自焚藏人,境外5位自焚藏人),也是2015年第7位自焚藏人。扎西吉是第25位自焚藏人女性。

147位自焚藏人中,已有126人牺牲,包括境内123人,境外3人。

而在夏河县,迄今已有19位藏人自焚抗议,其中多为牧民。


以下,是2009年以来自焚抗议的147位藏人简况——

从2009年2月27日至2015年8月27日,在境内藏地有142位藏人自焚,在境外有5位流亡藏人自焚,共147位藏人自焚,包括25位女性。其中,我们所知道的,已有126人牺牲,包括境内藏地123人,境外3人。

目前找到并已经披露的有53位自焚藏人(境内50人,境外3人;包括两位伤者、47位牺牲者、4位生死不明者)专门留下的遗言、写下的遗书或录音的遗嘱,这都是至为宝贵的证据。许多藏人在自焚之时所呼喊的,包括:“让尊者达赖喇嘛回到西藏”、“祈愿尊者达赖喇嘛永久住世”、“西藏要自由”、“西藏独立”、“民族平等”、“语言平等”等等。

1、自焚时间以及自焚地点:

2009年1起自焚:

2月27日——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发生第1起。

2011年14起自焚(境内藏地12起,境外2起):

3月1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1起。
8月1起——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道孚县1起。
9月2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2起。
10月6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5起;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甘孜县1起。
11月3起——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道孚县1起。在印度新德里1起、在尼泊尔加德满都1起。
12月1起——西藏自治区昌都地区昌都县1起。

2012年1-12月,86起自焚(境内藏地85起,境外1起):

1月4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3起,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达日县1起。
2月6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3起,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称多县1起,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天峻县1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壤塘县1起。
3月11起——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玛曲县1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5起,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2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马尔康县2起。并且,3月在印度新德里1起。
4月4起——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康定市2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壤塘县2起。
5月3起——拉萨大昭寺前2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壤塘县1起。
6月4起——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尖扎县1起,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称多县2起,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州府玉树市1起。
7月2起——西藏自治区拉萨市当雄县1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马尔康县1起。
8月7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6起,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州府合作市1起。
9月2起——北京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即住建部)门口1起,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杂多县1起。
10月10起——西藏自治区那曲地区那曲县1起,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合作市2起,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5起,西藏自治区那曲地区比如县2起。
11月28起——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9起、泽库县3起;青海省海东地区循化县1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3起、若尔盖县2起;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色达县1起;西藏自治区那曲地区比如县1起;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合作市2起、夏河县3起、碌曲县3起。
12月5起——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1起、碌曲县1起;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班玛县1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若尔盖县1起;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泽库县1起。

2013年1-12月,28起自焚(境内藏地26起,境外2起):

1月3起——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2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红原县1起。
2月9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1起;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2起;尼泊尔加德满都1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若尔盖县3起;青海省海东地区化隆回族自治县1起;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碌曲县1起。
3月5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若尔盖县1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1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壤塘县1起;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1起;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碌曲县1起。
4月3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壤塘县1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若尔盖县2起。
5月1起——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曲麻莱县1起。
6月1起——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道孚县1起。
7月1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若尔盖县1起。
8月1起——尼泊尔加德满都1起。
9月1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1起。
11月1起——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班玛县1起。
12月2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1起,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1起。

2014年2-12月,11起自焚(境内藏地11起):

2月2起——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泽库县1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1起。
3月3起——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泽库县1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1起,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理塘县1起。
4月1起——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道孚县1起。
9月2起——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甘德县1起,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合作市1起。
12月3起——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1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1起,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道孚县1起。

2015年3-8月,7起自焚(境内藏地7起):

3月1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1起。
4月2起——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甘孜县1起,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1起。
5月2起——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道孚县1起,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卓尼县1起。
7月1起——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玉树市1起。
8月1起——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1起。

2、自焚者籍贯(包括5位流亡藏人的籍贯,其中4位原籍在境内康地和安多,在以下记录之内;另一位出生在印度流亡藏人社区的,不在以下记录之内):

按照图伯特传统地理即146人:安多113人,康27人,嘉戎3人,羌塘2人,卫藏1人。而安多藏区中,安多阿坝(今阿坝县)自焚藏人最多,为39人;其次是安多桑曲(今夏河县)19人和安多热贡(今同仁县)11人,以及安多左格(今若尔盖县)9人。

其籍贯按照今中国行政区划即146人——
四川省藏区73人:阿坝州阿坝县39人、壤塘县6人、马尔康县3人、若尔盖县9人、红原县1人;甘孜州甘孜县2人、道孚县7人、康定市2人、色达县2人、巴塘县1人、炉霍县1人;
甘肃省藏区33人:甘南州玛曲县2人、夏河县19人、合作市5人、碌曲县6人、卓尼县1人;
青海省藏区31人:果洛州甘德县2人、班玛县2人;玉树州称多县2人、玉树市2人、曲麻莱县1人、囊谦县1人;海西州天峻县1人;黄南州同仁县11人、尖扎县1人、泽库县6人;海东地区循化县1人、海东地区化隆县1人;
西藏自治区9人:昌都地区昌都县2人;日喀则地区聂拉木县1人;拉萨市当雄县2人;那曲地区比如县4人。

3、自焚者性别、年龄及身份:

男性122人,女性25人。其中有28位父亲,13位母亲,遗下未成年的孩子。

最年长的64岁,最年轻的16岁。大多数是青壮年,平均年龄约27岁。

僧尼:3位高阶僧侣(Rinpoche,朱古),39位普通僧侣,8位尼师,共计50位僧尼,涉及藏传佛教格鲁派、宁玛派、萨迦派、觉囊派,以格鲁派僧尼居多;

农牧民:75位牧民和农民,大多数是牧民;其中10位牧民曾是僧人,遭当局工作组驱逐出寺;4人曾是僧人,属自己还俗离寺。其中1位自焚牺牲的农民,原为藏传佛教噶举派寺院僧人;7位自焚牺牲的牧民,属藏传佛教觉囊派所在地区。1位自焚牺牲的牧民,是著名的贡唐仓仁波切的外祖父。

其他:2位女中学生;4位男学生;3位在拉萨、康区或青海某地的打工者;4位商贩;1位木匠;1位网络作家;1位唐卡画师;1位出租车司机;1位党员及退休干部;1位护林员;1位洗车店店主。可以说,涉及藏人社会的多个阶层,其中这三个群体值得关注:僧侣;牧民;学生。

还有两位是流亡藏人,是社会活动人士。

4、自焚者状况:

147位自焚的境内、境外藏人中,已知126人牺牲(境内123人,境外3人),其中91人当场牺牲(1人在尼泊尔自焚当场牺牲),33人被军警强行带走之后身亡(1人在尼泊尔加德满都医院重伤不治而亡),1人被送往印度新德里医院重伤不治而亡,1人即隆务寺僧人加央华旦在寺院治疗六个多月后绝食牺牲,1人被亲属同乡送往医院救治。

另有16人被军警强行带走之后有14人情况不明。其中6人在中国中央电视台于2012年5月、12月和2013年2月和5月播的官方宣传片中有在医院治疗的镜头,但并未回到寺院或家中,如同人间蒸发,更多情况不明,他们是:

2009年2月27日自焚的格尔登寺僧人扎白;
2011年9月26日的格尔登寺僧人洛桑格桑(尕尔让)和洛桑贡确(贡确旦巴);
2011年10月3日自焚的格尔登寺僧人格桑旺久(尕尔让旺修);
2012年11月7日自焚的阿坝俄休寺僧人桑珠和多吉嘉;

其中被军警强行带走的7人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明。他们是:

2012年2月13日自焚的阿坝格尔登寺僧人洛桑嘉措;
2012年5月27日自焚的在拉萨打工的阿坝人达吉;
2012年6月27日自焚的玉树妇女德吉曲宗;
2012年9月29日自焚的昌都嘎玛区农民永仲;
2012年10月25日自焚的那曲比如小生意人丹增;
2012年11月26日自焚的色达学生旺嘉;
2013年2月25日自焚的阿坝德普寺僧人桑达。

其中被军警强行带走的1人,即2012年2月8日自焚的青海省玉树州称多县拉布寺僧人索南热央,据报道他于数月后被军警送回称多县拉布乡的家中,双腿被截肢,遭警方严密监控,目前状况不明。

其中被军警强行带走的1人,即2012年12月2日自焚的夏河县博拉乡牧民松底嘉,据报道他于2014年11月23日被军警送回家中,双腿被截肢,遭警方严密监控,目前状况不明。

2014年3月29日自焚的四川省甘孜州巴塘县尼师卓玛的情况不明。

两位境外的流亡藏人在自焚后获得救治,已伤愈。

境内藏人甘孜寺僧人达瓦次仁自焚后,先是被僧俗藏人送到医院,出于担心自焚者被军警从医院强行带走,一去不归,后又从医院接回寺院,由藏人们自己照顾、救治。据悉,目前达瓦次仁在艰难恢复中,但落下残疾,生活困难,目前状况不明。

境内藏人玉树退休干部巴桑拉毛自焚后在医院治疗,目前状况不明。

5、自焚者名单:

(1)142位境内藏人:

2009年(1人)——扎白。

2011年(12人)——彭措,次旺诺布,洛桑格桑,洛桑贡确,格桑旺久,卡央,曲培,诺布占堆,丹增旺姆,达瓦次仁,班丹曲措,丁增朋措。

2012年(85人)——达尼,次成,索巴仁波切,洛桑嘉央,索南热央,仁增多杰,丹真曲宗,洛桑嘉措,丹曲桑波,朗卓,才让吉,仁钦,多杰,格贝,加央华旦,洛桑次成,索南达杰,洛桑西绕,其美班旦,丹巴达杰,朱古图登念扎,阿泽,曲帕嘉,索南,托杰才旦,达吉,日玖,旦正塔,丹增克珠,阿旺诺培,德吉曲宗,次旺多杰,洛桑洛增,洛桑次成,卓尕措,角巴,隆多,扎西,洛桑格桑,旦木曲,巴桑拉毛,永仲,古珠,桑吉坚措,丹增多杰,拉莫嘉,顿珠,多杰仁钦,才博,丹增,拉毛才旦,图旺嘉,多吉楞珠,丹珍措,多吉,桑珠,多吉嘉,才加,格桑金巴,贡保才让,宁尕扎西,宁吉本,卡本加,当增卓玛,久毛吉,桑德才让,旺青诺布,才让东周,鲁布嘉,丹知杰,达政,桑杰卓玛,旺嘉,关曲才让,贡保才让,格桑杰,桑杰扎西,万代科,才让南加,贡确杰,松底嘉,洛桑格登,白玛多杰,贡确佩杰,班钦吉。

2013年(26人)——才让扎西,珠确,贡去乎杰布,洛桑朗杰,珠岗卡,南拉才,仁青,索南达杰,彭毛顿珠,桑达,才松杰,贡觉旺姆,洛桑妥美,格吉,拉毛杰,贡确丹增,秋措,洛桑达瓦,贡确维色,丹增西热,旺钦卓玛,贡确索南,西琼,才让杰,贡确才旦,次成嘉措。

2014年(11人)——彭毛三智,洛桑多杰,久美旦真,洛桑华旦,卓玛,赤勒朗加,贡觉,拉莫扎西,桑杰卡,才让卓玛,格绒益西。

2015年(7人)——诺秀,益西堪卓,堂嘎,旦真加措,桑杰措,索朗多加,扎西吉。

(2)5位流亡藏人:

2011年(2人)——西绕次多,博楚。

2012年(1人)——江白益西。

2013年(2人)——竹钦泽仁、嘎玛俄顿嘉措。

(另,在2009年之前自焚的,还有1998年自焚牺牲的流亡藏人图丹欧珠,2006年自焚受伤的流亡藏人拉巴次仁。)

补充:

1、中共当局在全藏地颁布“反自焚专项斗争实施方案”、“关于反自焚工作暂行规定的通告”,强调“哪里发生自焚案件就对哪里进行‘严打’整治”,即对自焚者家人、亲属、所在乡村及寺院等进行连坐。并且,严密封锁自焚消息外泄,严厉打击外传自焚消息者,以及对自焚者亲友或所在地软硬兼施,令其闭口或编造虚假信息等等。在这种高压下,已经出现多起自焚事件在发生后数日、甚至数十日才艰难传出的情况,还出现以下各种情况,包括:自焚者家人因遭威胁而不敢承认自焚实情;西藏自治区高官矢口否认本藏区已有数起自焚发生;流亡西藏政府与民间方面在统计自焚藏人人数上不一致。更为严重的是,极有可能的情况是,全藏地及境外的自焚事件可能不止以上所记录的147起,可能有被当局动用一切力量竭力掩盖的自焚事件已经发生,外界却不得知。并且,仅依据目前所报道的(包括境外涉藏媒体和组织报道的,以及中国官方媒体如CCTV、新华社、新华网报道的)案例,至少有50多起与50多位位自焚者相关的案例,其中至少有两百甚至更多的藏人因此被拘捕、被判刑,最高刑期是死刑(2013年3月13日自焚牺牲的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若尔盖妇女贡觉旺姆的丈夫卓玛甲,被阿坝州中级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最低刑期也是一或两年,更多的是数年重刑,但一定还有未被报道的连坐案例已经发生。

2、7位试图自焚或自焚未成的藏人:是境内藏地的成列、多吉热丹、卓玛杰、久谢杰;其中多吉热丹在异地蹊跷身亡,久谢杰服毒自焚时毒发身亡;而成列与卓玛杰均被捕,目前情况不明。以及在印度的流亡藏人隆日多杰、次成多杰、达瓦顿珠。

3、2013年3月底,从康结古多(今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玉树市结古镇),传出一名藏人妇女因抗议当局强拆其房屋而自焚受伤的消息,10月底时方才被证实,名叫贡觉措姆,40岁,是结古镇桑则(音译)村人,后从医院返回家中。但这一事件因不详及很迟传出,未计入2009年以来藏人自焚抗议的记录中。

2015年6月29日星期一

卡瓦娘吉||不辞而别,原谅这颗躁动不安的心


2015-06-29 书袋旅行shudailvxing


【按:卡瓦娘吉,真名娘吉本,1989年生,青海海南人,藏族青年诗人,作家,童话故事撰写者,青海湖生态环境保护志愿者。2014年与朋友拍摄完成《雅砻江边的孩子》微型纪录片,并且出版童话绘本《飞蛾》。他自己如此描述《飞蛾》:这是一本绘本,他讲述了一段发生在人与飞蛾之间的故事。两个被抛弃的生命在这里相遇,彼此倾诉破败不堪的命运,但因为爱的降临,所有的一切都将改变。2015年6月26日19时30分许,娘吉本进入青海湖边的江西沟莫热村一社,在拆解一张非法捕捞湟鱼的渔网时,不慎陷入湖内水坑遇难,享年26岁。】

【为悼念卡瓦娘吉,分别从他的微博(昵称:卡瓦娘吉)与微信公众号(卡瓦娘吉)中选取了部分中文文字,做出一篇长文,用以纪念这位充满爱与悲伤的年轻诗人。本篇长文共三部分,第一部分从卡瓦娘吉的微博中选取了部分汉语文字,时间从2014年4月到2015年6月为止。第二部分为其诗歌,第三部分为他的一篇散文《回乡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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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4月

1.一九五八年,也许这是普通藏人第一次记住的公历年号,但人们是容易健忘的,他们变得不那么喜欢提起那段刚刚过去的,其实还没有完全结束的历史。可是有那么一群人,在那么一段时间里,无缘无故地成了时代的牺牲品。那些大背景下的小人物们的命运,不再有人去关注,因为这是个正在失去悲悯的时代。

2.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就连那最坚韧而又狂乱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再见,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

2014年5月

1.我还是会相信,星星会说话,石头会开花,稻草人会起舞,穿过夏天的森林和冬天的风雪过后,你终会抵达。

2.也许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生活在不同的地方,有着各自不同的价值观,朝向不同的方向奔跑;但我们作为同样的人类,有着同样的悲伤和同样的希望,向往美好的未来、幸福和欢乐、爱情和自由,希望拥有温馨的祝福、陪伴和牵挂。我知道有些事终将流逝,像岁月,像青春;只有祝福与你相伴,祝你好运!

3.我喜欢那些内心孤独的人;不属于任何党派、任何教派的人;我喜欢那些用自己独到的视角理解世界的人;我喜欢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憧憬未来。

4.我幻想有个孤立的小岛,一间房子,满满的书和爱情,有你,有我,还有无尽的欢乐。想到这里,有些疼痛,感动和希望,在极热的胸口旋转。

5.这座小城寂静而喧哗。西宁的街道上已看不见你的背影。我回过头去,看见七年前的我们还在街上盲目地游荡。永无止境的忧伤里因为有你,我心存温暖,也有悲凉。只希望和你一起漫步在青藏公路上,在黄昏,在青海湖边,在一次美丽的夏天。我想念你,你却消失在如尘土般的众生里,没有留下任何足迹让我寻觅。

6.昨晚梦见你喝酒了,然后睡在冬天的街上,我不顾车流冲过去,把你抱上,我发现你的身体变得冰冷而僵硬。我害怕你已死去,因此撕心裂肺地把你紧紧拥着,我感觉到你的身体开始慢慢暖起,像春天来到大地上,像雪原在太阳下融化。我听见生命的气息再次穿过你的鼻孔。我是多么的高兴,多么的悲伤。

7.在这个绝美又让人绝望的世界上,你们这般美丽。美是你们的幸福,也是你们的悲剧。因为美,你们活的高傲,因为美,你们时常忧伤。你们的一生是爱情,也是悲情。我永远欣赏你们,却不敢拥有你们。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悲伤因你们而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欢喜也是因为你们而存在。谢谢你们,祝你们好运!

8.很多时候,我会想起盗梦空间中那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没有岁月流逝,没有浮躁不安,只有两个相爱的人,两颗无比单纯的心。如果爱情可以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如果两个相爱的人可以拥有一个只属于他们的世界,如果这一切并不是幻想,那么我对所有的年轻人,憧憬爱情的人,祝你们好运!

9.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已经很糟糕,一直都是,爱和承诺,公平和正义从来都没有降临于人世,我们的人性中充满了自私,欲望和残忍。

10,爱情就像春天的细雨,天刚要亮的时候下在干枯的草丛深处,带着温暖,带着希望,带着美好的早晨。爱情也像每一次我们都会看见却不再去理会的晚霞,燃烧着,猛烈地燃烧着,然后变成一把灰烬。

11.我一直都想要给你一个家的温暖。但我知道,对于生活,一颗真诚的爱情无足轻重。我为何一直舍不得放下,一半是因为爱慕,另一半是因为心疼,不忍心让你独自承受来自生活和生命的各种不幸。


2014年7月

1.度母看到尘世间的悲欢离合,忍不住流下眼泪。一滴眼泪落入凡间,此后便有了这颗绿松石。永不停歇的时间的流逝中,生生世世的轮回与生死中,我独自为你封存这棵绿松石。千百年后若能获得一次与你擦肩而过的缘分,我愿为你献上这颗真如天空一般永恒的绿松石,只为看见你的回眸,然后嫣然一笑的瞬间...

2014年9月

1.我看见那些政治家和宗教家,滔滔不绝地描述他们的宏伟计划,告诉我们未来由他们来替我们完成时,我不喜欢他们的发型,领带和袈裟。不喜欢他们走路的样子,微笑时堆满脸上的皱纹。他们是一群生了锈的“人”!

2.每当我像一名游客或移民一样站在故乡的土地时,每当我从书本上读不清我的祖辈们为了保卫故土而浴血奋战的历史时,每当我看见那最后的故乡——母语,也从我们的言谈举止中慢慢流逝时,我都决定做一名“生活”的叛徒。

3.我的好,我的坏,我的异类,我的虚荣,我的自私,你们都可以拿去看。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只是经历不一样。我的怨恨,我的骄傲,我的不真实,我想要的伟大,都可以拿出来跟你们分享。

4.“小时候,大人轻轻揪住两只耳朵把小孩子夹起来,然后问:看见拉萨了吗?小孩子答,没有啊。抬得更高一些再问:现在看见拉萨了吗?耐不住痛的就会说,看见啦看见啦。这是我们孩童时唯一一个就算脸颊和耳朵很痛却还乐此不疲地玩着的游戏。”

5.当一颗树不再炫耀自己叶繁枝茂,而是深深扎根泥土,它才真正的拥有深度。当一颗树不再攀比自己与天空的距离,而是强大自己的内径时,它才真正的拥有高度。树的生长需要深度和高度,人的成长同样需要深度和高度!当一个人不再是炫耀,而是照耀的时候,他的生命将变得真正的富有

6.“最好的写作方式就是好像你已经死了,不害怕任何人的反应,不理睬任何人的观点。”


2014年11月

每一次偶然的相遇,都会成为美好回忆的一部分。我们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也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我们会记住彼此的微笑,还有琐碎的不完整的只言片语。而这一切,将会构筑我那隐形的世界。

2014年12月

1.某些人很难归类。他们往往性情古怪,思路独特,不合群,羞怯或孤傲。一般来说,这种人不大招人喜欢,特别是政治家,无论是专制者还是民主派,都会因为他们难以归类,不便管理,而把他们看作天生的敌人。

2.世界上最广阔的是大海。比大海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

3.我总觉得海子或顾城说过什么话,关于恋爱的;却又总是想不起具体说了些什么,也不愿再去翻阅查找。在这世上每个人应该有过一些关于恋爱的言论,或深或浅,或经典或平凡。唯有不变的,定是对恋爱的迷茫。人类是容易虚妄的,也容易胆怯的,在恋爱中,没有人是理性的。若在恋爱中坚持理性,定是残忍的。

2015年1月

1.我们是一个被自己感动的民族。

2.远离消耗你的人,也不要做消耗别人的人。你无法唤醒那些装睡的人,但你可以成为这个浑浊世界中清醒的那一个。

3.时间流逝之后,我们站立在没有时间的一片虚空中,遇见彼此时眼里一片虚空,说出话时声音里一片虚空,拥抱时,身体也是一片虚空。

2015年2月

1.唯有勇气,才能打开未来的门,那些尚未打开的宝库。

2.所有的一切都在土崩瓦解,所有的一切都在烟消云散。关于祖先的,关于历史的,关于记忆的,都在消失,我们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消失,却素(束)手无策。

3.“贫瘠的山梁追赶辉煌的落日,草原荒芜不见白云归巢,淳朴牧歌渐行渐远湮灭于尘世的喧嚣,不再有狼烟四起,不再有烟尘中的马蹄哒哒……”

4.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也许就是这片草原上生活过的最后一批牧民。我曾经在那样一片草原上跟那些最后的牧民一起生活,一起长大,然后渐行渐远。(照片摄于故乡,2014夏)

5.如果有一天,在茫茫人海里,我突然伸出手,去抓住另一个人的手,并不是因为我懂得这个人,也不是因为这个人懂得我,而是因为我希望去读懂一个人,也希望让一个人来阅读我,就算结局是一个读不完的故事,我也无憾。


2015年3月

1.我永远悲伤,就像我永远爱你

2.不要那么孤独,请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在过着你想要的生活。愿你我带着最微薄的行李和最丰盛的自己在世间流浪,有梦为马,随处可栖。

3.当万马奔腾时,我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你。每当我闭上眼睛时,我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见你。就像漆黑的夜里随意抬头时,我们都能看见的月亮。就像每一个清晨从梦中醒来时,我们都能看见穿过窗帘的阳光。

4.我们一路奋战,其实并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只有那些疯狂到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世界的人,才能真正地改变世界。

5.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自从有了你,世界变得好美丽,一起漂泊一起流浪岁月里全是醉人的甜蜜,海可枯石可烂天可崩地可裂我们肩并着肩手牵着手。

6.我想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不管它是不是诗意的。我想表达内心深处最激烈的思绪,无论它是不是完美的。【一个人的周末】

2015年4月

1.我在这里游荡,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在每一个十字路口向陌生人张望,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看见更加陌生而荒芜的世界。我知道在这座城里,我留下了太多的情感。再见了,像烈火般燃烧的心。我想要用天空般永恒的沉寂来诉说我的爱,我的不舍,我的软弱和坚强!

2.不是因为有了眼睛才看到你欢笑的脸,而是因为有了光,才看到世间万物。光的覆盖面积决定了人类视野的开阔度。因为光能抵达多远,我们就能看到多远。如果光在心里,迷雾将会散去,万物皆显无相。

2015年5月

1.黑夜其实从来就不是黑的,黑夜里,合欢花还是红的。毛绒绒的紫藤花还是紫白色的,和黑夜还是白天没有关系。就像,我想你,和黑夜还是白天没有关系,和晴天和下雨没有关系,甚至和你知道不知道都没有关系,尽管我还是会尽量让你知道,想到这里,于是欢喜。

2.有时候宗教和政治一样,只接受赞美,不接受批判和怀疑。

3.你记住了每一个人,而我只记住了你一个人;你为所有人微笑,而我只因你一人欢乐。我只会记住那些与我相同的人,能和我一同哭泣的人。我用没心没肺的欢笑来掩饰内心深处的悲凉,绝望和迷茫。总有一天,我依然会搭上一辆去往任何方向的大巴,在某个偏僻的小镇上扔掉背包和梦想。

4.今年,二战结束已经七十年,这就意味着,如果将二战作为现代秩序最终成型的重要事件,那么经历过这一事件的人,已经年逾70。这是特殊时代造就的一批人,他们经历了战争与和平,经历了失序到秩序的形成,他们的思想中带有更为深切的历史烙印和特殊的时代命运,并深深地影响了当代世界和当代人的心灵。

5.我去了很多城市,都是一些没有你的城市。我在每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带着一生的渴望等待过你。

2015年6月

1.雨水像某个悲伤的人 // 在某个寂静的时刻突然崩塌 // 从遥远的天空倾泻下来 // 打湿了青海湖冰冷的脸颊 // 此刻,我坐在门槛上 // 等待一个只身打马过草原的人 //(2015.6.2)

2.一年又一年,我平静的好像死了。我在梦里大闹天宫,无法无天,醒了之后刷牙洗脸。我失败的像一只被钉在墙上的死蚊子,堕落的都没有尊严。

3.我希望自己永远是个美好的人,无论现实如何变化,我都不屈不饶地坚持美好的人生。

4.要么一辈子待在家乡,住同一个屋,睡同一张床。要么远离熟悉的一切,不断地越过边界,在世界上流浪,永远漂泊。

5.我们习惯把时间划分为过去,现在和未来。但现在和未来是不存在的,所有的一切都在过去,都在流逝。那不断成为过去的,才是我们正在经历的一切。未来是过去的消失,是毁灭,死亡和寂静。未来是没有希望的,就像石头里不会开出花朵,人不会长出翅膀,天空永远会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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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瓦娘吉汉语诗歌六首

《一只白鹤》

风撕碎着云
天空里一无所有
独自下沉
在风的翅膀上游离
干枯的双目,漂浮

一只白鹤,飞过天空
一切在那一刻开始生辉
天空中多了一份留恋
我时不时抬头,干枯的双目
忘了每一个苦难的夜晚

一只白鹤,飞过河流
所有的山脉像一首悲伤的歌
我想象着,疲惫
飞翔中一切不幸的美丽
燃烧的黄昏,一把灰烬

一只白鹤,落在梦里
我在墙角画满天空
凌乱的草,充满泥味的池塘
忧伤的季节
一只落在梦里的白鹤

2013.11.21

《末日》

我等待着末日降临
等待着一切化为乌有
当太空中一声巨响之后
时间回到太初,万物宁静

在时间的顶端
我重新启程,带着粮食
带着希望和光明
带着健康的身体和灵魂

我需要一个港湾
让漂泊不定的心灵驻足
我需要一个一米六的床和被褥
女人和家庭

一切、竟是虚无
哭泣啊!我整夜里哭泣
眼泪就像永不干枯的海洋
我却已忘记我为何这般痛苦

2013.9.6

《离歌》

是谁在这夜里哭泣
像是来自地狱的哀怨
她为何那么痛苦
哭声中尽是悲凉的空虚

这声音如此熟悉
像是从我内心深处的
某个角落里响起
像是在曾经的
所有夜晚的梦境中回荡过

是谁的双臂缺席了
当我们需要拥抱的时候
对着夜晚的黑,发楞
双手紧握着自己

又是谁在这夜里欢笑
啊-这悲伤的欢笑声
在黑暗的高空旋转
像是某个秃鹫在欢笑

我将在黎明时分离去
带着那些正在破碎的梦想
去草原深处寂静美丽的山坡
安葬,和我年轻的身体
我这年轻而有些颓废的身体

2013.9.4

《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我不辞而别
带着一半的快乐,一半的忧伤
搭上一辆去往任何方向的大巴
或在半路下车,随风而去
请原谅我这颗,躁动不安的心

如果有一天,我敲开你的梦
在黎明时分,或在寂静的深夜
请别把我拒在门外,别说我陌生
我翻山越岭,风尘仆仆地赶来
只为了,与你一见

2013.8.21

《晚安》

晚安!在这一刻入睡的每一个人
孤独而有些悲伤的
在某个大街或十字路口还在溜达的人

晚安!在这一刻想着远方的每一个人
从黑色的夜的深处眺望未来的
在某个日记本上还在涂抹梦想的人

2013-1-8

《诗不能当饭吃》

我想要用一生的时光
在一座石头上刻满我悲伤的诗句
因为诗不能当饭吃
石头也是
从石头上吹过的风也是

从石头上吹过的风
真美
就像悲伤的孩子坐在石头上哭泣

从石头上吹过的风
真美
就像我爱过黄昏时穿过草原的马群

黄昏时穿过草原的马群
带着被人类遗忘的伤疤
在夜晚寂静的深处嘶鸣

2014.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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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瓦娘吉散文

《回乡笔记》

既然此生的我们都是神鹰
那么就一起飞翔吧
飞到神山的顶端请为我逗留一刻
下辈子能否投胎成鹰
我们都无从知晓
就算依然会成为神鹰
也不知能否一起飞翔

——《安多民歌》

我喜欢那种坚决要飞翔的姿势,也欣赏那种执意要远行的勇气。但我并非神鹰,因此也没能自由飞翔。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个远行的梦,在远方都有一个回乡的梦,而我一直在远行和回乡的路之间跋涉。

我到家乡的时候,家乡已到了秋末。我站在十字路口,如同一个陌生的人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四处张望。当我走进村里,跟那些相识的人打招呼,跟那些不相识的人也打招呼的时候,我发现小时候的玩伴,都已成家,结婚和生子。只有我还像一个一直没能长大的小孩一样,无所事事地到处游荡。

年轻的人们骑上摩托车聚集在小镇的三岔路口,冷风正在撕碎着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他们的脸色苍白,双眼无光,青春的印迹不复存在。风吹打着他们乱蓬蓬的头发,当他们欢笑的时候我看见黄色的牙齿和没有血色的舌尖。但没有人谈论冬天和寒冷,他们只对女孩们的电话号码感兴趣。我知道,这就是生活。

我回乡了,在美丽的青海湖畔,我的双手如同蓝色的天空一样贫穷。对于生活,眼泪也是无济于事的。我需要学会坚强,但我看见我内心深处的脆弱、爱和悲伤。在那一刻,我知道我永远都不能学成像牦牛一般的坚强。生活就像钢铁一样摆在我的眼前,我没有退路,但前进一样是绝路。

冷风吹打着公路两旁的铁丝网、电杆和电线,草原的脊背上只有一片黑色的尘土,这些尘土从大风中起飞,在空中飘扬,漫无目标。我看见这些尘土的孤独,看见青海湖畔的大风与这些尘土一样孤独。青海湖畔的公路上车流如河。风滑过那些轿车的窗户后跌落在晚上,变的一声不响。

这是个寒冷的秋末,一群群大雁应该从天空飞过吧,但我不曾留意,因为土地的沉重,我没能欣赏天空中梦想的远航。

高原的天空很蓝,蓝的让人有些悲伤。我就在这样的天空下活着,和其他人一起过着生命里的那些日子。这有点诗意,诗意的有点孤单,孤单的有些凄凉。母亲让我离开她的身体便是一种无声的诉说,就是告诉我,生活需要我们独自去承受,人生需要我们独自去面对。

我的祖辈是游牧民,如今的他们已成定居。我看见他们喝着啤酒和青稞酒,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往事,比如女人和那些漆黑的夜晚。但我从他们的脸上变化着的光阴中看见生活的根基已经在开始崩塌。

家乡的人们在秋收,我参加了他们的行列,手握农具,干着和他们一样的活。我想起托尔斯泰走进田里干着农活的情景。阳光明媚,土地肥沃,一位老人伫立在蓝天下,疲惫而愉快。他说:“我唾弃自己所在的阶层的生活,因为我已经意识到,那根本不是生活而只是像生活而已。” “我开始接近那些穷苦、朴素、没有受过教育的信仰者,虔诚的香客和农民。” “于是我渐渐爱上了那些人。” “农民、那些创造了生命的人的活动,在我看来成了唯一真实而有意义的生活方式。”

再后来,家乡的人们开始放牧,我又参加了他们的行列。赶着牛群走过山坡,唱一首老掉牙的牧歌。那时候我想起黑塞,想起他写过的哪一篇《农舍》,“如果有许多人,像我似的由心底里鄙视边界,那就不会再有战争与封锁。可憎的莫过于边界,无聊的也莫过于边界。” “我将带走我的心,在山那边我也每时每刻需要它。因为我是个游牧民,不是农民。我是背离、变迁、幻想的崇敬者。” “是个追寻者而不是保管者。”

我爱着托尔斯泰,也喜欢着黑塞。我羡慕那些在这片大地上诗意地栖居的人们,也向往那些不断的越过边界,在那些陌生的港口和城市,以及旷野上流浪的人。

我们的胸中总有一颗燃烧的心,心中总有一个勇敢的梦。本以为所有的翅膀会带着梦想在天空随意飞翔。可是,我们都很不幸,活在这样的时代里。这是个希望和绝望并存的时代,它描绘着天堂,也建造着地狱。我们的心向往着远方,但同时我们都很明白远方的远方除了远方一无所有。因此我们的勇气开始萎缩,梦想的翅膀真如花瓣,在每一次黄昏的冷风中慢慢凋零。剩下的只是漫长而漆黑的夜晚,而我们在这样的夜里寻找着出路。

水在结冰。家乡的河流大都已停止奔流。我跳过薄薄的冰层,走向对岸。我母亲住在对岸的冬季牧场。这冬天来的太早,绿色的草滩和美丽的花丛已当然无存。寒冷已抵达我们的脚下,让活的赤裸的人无处躲藏。于是乎,一个人生命里的冬天就悄悄临近。

我想要离开冬天、寒冷和夜晚。但我知道父亲和母亲的冬天不再遥远。虽然我知道一个人生命里的冬天需要一个人过完,但那些黑暗的夜里生命的翅膀触碰到的寒冷,已没人能够忍受。我们都无法替别人受苦,我们只能目睹着苦难从别人身上发生,然后等待自己的苦难不久降临。我们都想要勇敢地活着,但生活已不再关注我们的存在。

“一只羊的冬天是艰难的,两只羊的冬天同样是艰难的,人会帮助他们度过寒冷和饥饿。但是,当人的生命中降临冬天的时候,神也会弃之而不顾。因为一个人活在这个人类的世界上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我在放牧的那些日子,为羊群储存草料的那些傍晚时这样想过。

神已经从我内心深处死去,他没有坟墓,也没有墓碑。我们都在这片没有神的土地上,像个孤儿,无辜而又委屈地活着。在这片并不诗意的土地上,我时常犹豫、彷徨。也时常踟蹰,徘徊。我的心真如一匹饿狼,一刻不停地奔跑着,但它没有方向,没有目标。

这秋末开始变的越来越冷,开始变的和其他季节不一样,变的陌生,变的无情。

我时常能够望见自己的未来,还没有到来的某个时刻,一个孤独的老人坐在黄昏的河边,心中藏着无尽的沧桑,望着西天的云朵被落日烧焦。我的内心深处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这海洋冰冷,冰冷的让人在夜的深处苏醒。我时常绝望、哭泣、痛苦。但我忍受着这一切,忍受着生命里最不能承受的一切重量,是因为我对生活的渴望,对生命的渴望,对爱的渴望,“我存在着,我努力着。”如果有一天,在茫茫人海里,我突然伸出手,去抓住另一个人的手,并不是因为我懂得这个人,也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懂得我,而是因为我希望去读懂一个人,也希望让一个人来阅读我,就算结局是一个读不完的故事,我也无憾。

2012-11-1

2014年卡瓦娘吉故乡的夏季(来自他的微博)

卡瓦娘吉的绘本《飞蛾》

绘本封面

绘本内页

卡瓦娘吉和他的绘本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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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他曾在自己的汉语诗歌后面如此介绍自己:诗人:卡瓦娘吉(1989—?),青海海南人,或安多人。他也在他的诗歌中如此写:“如果有一天,我不辞而别/带着一半的快乐,一半的忧伤/搭上一辆去往任何方向的大巴/或在半路下车,随风而去/请原谅我这颗,躁动不安的心。”整理他的文字,每每让人鼻酸落泪,太年轻太美好的生命。他热爱文学、读书、画画、旅行、写作、拍摄、与美丽的姑娘相爱、关注民族和历史,他的文字写得美丽而忧伤,令人读来带着淡淡忧愁。他是保护青海湖湟鱼的志愿者,像多年前《可可西里》中那些为保护藏羚羊而献出生命的民间保护者一样,坚强又无所依持。希望更多的人能读到他的文字,能知道他的故事,能知道环境保护志愿者,愿清水长流,愿湟鱼永在,愿世上的遗憾,能少一些。

“如果有一天,在茫茫人海里,我突然伸出手,去抓住另一个人的手,并不是因为我懂得这个人,也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懂得我,而是因为我希望去读懂一个人,也希望让一个人来阅读我,就算结局是一个读不完的故事,我也无憾。”——卡瓦娘吉













2015年6月28日星期日

为护鱼阻盗捕,年轻藏人作家卡瓦娘吉殉身青海湖


为护鱼阻盗捕,年轻藏人作家卡瓦娘吉6月26日晚殉身青海湖


(一)转三江源生态环境保护协会【究竟谁是卡瓦娘吉,青海湖边到底发生什么了】
2015-06-28


飞蛾,藏族,真名娘吉本,笔名卡瓦娘吉,1989年生,青海海南人。藏族青年诗人,作家,童话故事撰写者。曾在西北民族大学就读期间出版自己的诗集,2013-2014年和朋友一同拍摄完成《雅砻江边的孩子》微型纪录片,并且出版自己的童话绘本《飞蛾》等。

笔录:

2015年6.25日下午七八时,飞蛾和同伴彭毛在位于江西沟乡莫热村湖边,看见几个非法捕捞湟鱼的可疑人员。在与他们的交谈中,这些人主动并公开承认自己就是来此处非法捕捞湟鱼的。当时这些人开有两辆皮卡车,车内装有若干捕鱼用的网具和船只。飞蛾和彭毛就地拨通了当地村委会的电话,交代清楚此处非法捕捞湟鱼的事情,就在此时,其中一辆捕鱼车返回了江西沟乡。大约晚上九点钟,村里组织安排了几个青壮年前往非法捕鱼点进行蹲守,当晚十一点半的时候,他们发现另一辆银色的皮卡车驶往这个非法捕鱼的点。这辆皮卡车中装有一个给塑料船只打气的气筒/一件大衣/几双鞋子,还有一个夜间采光使用的头罩手电灯。开这辆银色皮卡车的人主动说出,自己来此处是为了等待正在青海湖非法捕鱼的哥哥。还说所有的事情等还在湖中打捞渔网的哥哥回来,再和这些村里的年轻人“商量”(即私了)。这些来自江西沟乡的年轻护渔人当即表示反对私了,并开车和这个银色皮卡车车主一起回到大仓村村委。

这些江西沟乡的年轻护渔人继续回到非法捕鱼点进行蹲守。大约在6月26日凌晨一点,此时正在青海湖完成收网工作准备回到莫热村湖边(非法捕鱼点),与银色皮卡车车主碰面的非法捕鱼同伙发现情况不对,没有将船只驶向莫热村湖边,而是将汽艇开往大仓四队方向。这些非法捕捞湟鱼的不法分子,早已将另一辆皮卡车停在大仓四队方向以便应对突发情况,到了四队后这些非法捕鱼者将捕获的湟鱼全部运到备留的皮卡车中,开车逃跑。原本蹲守在莫热村湖边的江西沟乡年轻护渔人看到这些非法捕捞黄鱼的不法分子预趁机逃跑,便一路开车追赶,半路上这些护渔年轻人的车子恰巧抛锚坏了。护渔的年轻人就跑着去追那些非法捕鱼者。这些猖狂的非法捕鱼人一边开着皮卡车在仓皇逃跑,一边还不时沿路扔出捕获的湟鱼。据回忆,当晚在莫热村湖边进行蹲守和参与追赶非法捕鱼不法分子的年轻护渔人共十二人(飞蛾一直在),他们回去休息时已是6.26日凌晨四点四十六分。

6.26日早上九时,前夜嚣张逃跑并在沿途乱扔湟鱼的两个不法分子,来村委会接那位银色皮卡车车主(6.25供认不讳在非法捕鱼的同伙)。当他们到村委会的时候,他们对自己前一晚非法捕鱼的事情根本不认账,全然一副被冤枉和无辜的台词,声称当时只是在赶羊放牧。事情到这里由于没有确凿的图片和视频证据而不得不被搁置一方。

6.26日下午飞蛾看了会儿书,大概七点钟他叫了几个朋友又去湖边了,这次他和朋友去湖边是为了拍摄非法捕捞青海湖湟鱼的证据。晚上八点的时候,他给一位朋友打电话:我已经拍到了非法捕捞湟鱼的确凿证据了,图片和视频都具全。朋友对飞蛾说:我现在马上来接你吧 ! 飞蛾还和往常一样开玩笑的说:不用你来接,我自己就能马上到。

就在快要回去的时候,他们发现湖面上还漂浮着几个大的空塑料瓶。(这些空塑料瓶就是夏季常用于非法捕捞湟鱼的手段之一。具体请看以下备注)

飞蛾主动下水拆解这个渔网,据了解前去的同伴和他本人都不会游泳。同伴还在身后一直喊飞蛾回来再商量拆解渔网的办法时,湖水已经漫过飞蛾的额头。当他的同伴努力将落入水中的飞蛾抱上岸边,一切仅仅不到一分钟,所有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飞蛾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这是整个事情发生的具体经过。

以上文字全部经由与飞蛾共同参与此次护渔事件的同伴提供。

备注:

1. 飞蛾 ,仅指此次护渔事件遇难者卡瓦娘吉。我和他生前是好朋友,称呼他为“飞蛾”;也因他的同名童书绘本《飞蛾》。在藏族丧葬文化中对已故者的名字避而不提,故在此文和接下来的文字中,不直呼齐名。

2. (通常情况下,非法捕鱼者将自己的渔网撒入湖水中,同时渔网的一头连接一根足够细长和结实的绳子,这根绳子系在一个大的空塑料瓶上。任凭海浪拍打,海风吹过,这个空瓶子一直漂浮在湖面上。这既是一种简易粗糙的捕鱼方式(一方面非法捕鱼的人不用白天一直出现在捕鱼点,这样很大程度上就避开了护渔人的怀疑,另一方面又为他们晚上收网前期准备工作留有充足的

(二)转醍醐【护鱼牺牲前,年轻藏族诗人的心都写在了这本书里】

卡瓦娘吉生前留影

这张英俊的面孔已不再鲜活。它属于卡瓦娘吉。2天前,这位藏族青年诗人在青海湖制止非法偷猎湟鱼的行动中落水离世,年仅26岁。

除了爽朗的笑容,他只留下一本写满童真的书:《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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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蛾

娘吉本用笔名作为微博ID:卡瓦娘吉。无时无刻不展露着对文学、历史、哲学的钟爱。

在朋友们眼中,这个1989年生的小伙是精通汉藏两语的才气诗人,也是一位优秀的童话绘本作家。《飞蛾》是他最珍视的代表作品,有朋友甚至认为,他将是雪域世界的安徒生。

《飞蛾》一书封面

卡瓦娘吉这样描述《飞蛾》:这是一本绘本,它讲述了一段发生在人与飞蛾之间的故事。两个被抛弃的生命在这里相遇,彼此倾诉破败不堪的命运。但因为爱的降临,所有的一切都将改变。

卡瓦娘吉生前与作品合影

《飞蛾》一书封面

有读者曾在微博上这样表达绘本带来的感动:

“飞蛾和孤儿的故事给读者的触感应该是一样的,在烛光下两颗孤独的心,彼此通过讲故事来温暖对方的心飞蛾和孤儿的童话,有着对真善美的追求和惩恶扬善的正义感!真是万物有灵,与自然融为一体。我大胆的说,这个书是属于当代童话的!是藏族当代童话!”

《飞蛾》一书内页

《飞蛾》一书内页

《飞蛾》一书内页

《飞蛾》一书内页


《飞蛾》这个名字一语成谶。面对未知的湖,他正如扑火般,将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青海湖中。

这是他生前的笑容。现在,他要休息了。

(三)卡瓦娘吉的诗: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我不辞而别
带着一半的快乐,一半的忧伤
搭上一辆去往任何方向的大巴
或在半路下车,随风而去
请原谅我这颗,躁动不安的心
如果有一天,我敲开你的梦
在黎明时分,或在寂静的深夜
请别把我拒在门外,别说我陌生
我翻山越岭,风尘仆仆地赶来
只为了,与你一见
                   
2013.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