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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5月23日星期四

王力雄评1951年藏中《十七条协议》(旧文两篇)



图为2009年3月在北京民族文化宫“西藏民主改革50年”展览上,关于1951年5月23日签订“十七条协议”的雕塑。我当时拍的。而此协议签订已六十八周年。
以下两篇文章,选自王力雄文库http://wlx.sowiki.net
如何看待十七条协议

王力雄


对半个世纪前签订的《十七条协议》,中国政府和西藏流亡者的看法完全不同。中国政府目前正在举行规模宏大的纪念活动,西藏流亡者则普遍认为十七条协议的签订没有合法性。对此应该怎么看?

我认为,虽然十七条协议的确是在军事威胁下签订的,但不能因此断定不合法,因为历史上和国际上很多重要协议同样是战争的结果,都在得到执行。但是十七条协议的合法性还需要从另一个角度考虑──作为一个由双方签订的协议,需要对协议进行完整的实施,而不能只实施部份条款,不实施另外的条款。十七条协议中关于西藏制度不变、达赖地位不变、不强迫西藏改革、维护西藏宗教等条款,从1959年3月的拉萨事件后就不再实施,而这种改变没有得到签署协议的另一方──达赖喇嘛和西藏地方政府的同意。在这种情况下,十七条协议应该被认为已经终止。

然而十七条协议对中国的重要性在于,它是在中国与西藏改变原本以“礼”维系的东方式关系、接受以“法”建构的主权关系之后,西藏方面第一次正式承认西藏属于中国,是唯一的有法律效力的文本。如果十七条协议终止,其中的西藏属于中国的承诺也就随之变为无效。

这一点是“西藏问题”之所以存在的基础,国际社会对流亡西藏的支持,根源也可以追溯到这里。因此,解决西藏问题,最佳途径莫过于中国与西藏重新签订一个确定西藏归属中国的协议。

目前,能够被绝大多数藏人共同听从的唯有达赖喇嘛,除此没有人可以整合已被严重分化的藏民族,国际社会普遍承认达赖喇嘛是藏民族的代表,因此他具有足够的权威性。同时有利的因素在于,达赖喇嘛多次表示西藏可以留在中国。如果能够达成一份达赖喇嘛签署的法律文件,承认中国对西藏的主权,那么无论藏人还是国际社会,从此对西藏属于中国的事实就无从质疑,西藏独立的诉求也就失去根据,占中国四分之一面积的领土从此也将不再有合法性方面的争执。

中国政府应该抓紧十四世达赖喇嘛健在的时候签下这样一个协议,达赖喇嘛一旦去世,机会就可能失不再来。因为在西藏是否归属中国的问题上,除了达赖喇嘛,没有任何人能够说服整个藏民族。

目前中国政府之所以拒绝与达赖喇嘛谈判,原因在于达赖喇嘛不是无条件地同意西藏留在中国。作为交换,他要求中国方面给整个藏区以高度自治。其实,只要西藏主权能够保证,藏区怎样划分只是技术层面的问题,西藏高度自治则可以减轻中央政府的负担。邓小平对解决西藏问题的说法是“除了独立,什么都可以谈”,达赖喇嘛则明确表示了不寻求独立,因此,双方在根本立场上已经是一致的,那么现在该做的就是开始谈判。因为只有谈,分歧才能开始接近,问题才能得到解决。这是符合中国人民和西藏人民的共同利益的。

2001年5月26日
(本文为RFA藏语节目,转载请注明。http://wlx.sowiki.net/?action=show&id=26

十七条协议是否还有效

王力雄


有人对《我和平汪先生的共同心愿》一文提出质疑,认为1951年的“和平解放西藏十七条协议”已经解决了西藏归属问题,因此中国政府不需要和达赖喇嘛再达成协议。

的确,当年的“十七条协议”有西藏谈判代表签字,也有达赖喇嘛正式批准协议的电报,虽然是在中国军事威胁下签订,但国际上很多重要协议同样是战争结果,都在得到执行。“十七条协议”是否有效,并非从这个角度论。

从法理而言,一个由双方签订的协议,只有在协议得到完整实施时,才能被认为协议成立并且合法。如果实施不完整,只实施协议的部份条款,不实施协议的另外条款,协议便等于是无效的。

把“十七条协议”的每一条用一句话概括,分别如下:
一、西藏属于中国;
二、西藏同意解放军进藏;
三、西藏自治;
四、西藏现行制度、达赖和各级官员的地位不变;
五和六、恢复班禅地位;
七、维护西藏宗教;
八、藏军改编为解放军;
九、发展西藏教育;
十、改善西藏人民生活;
十一、中国不强迫西藏改革;
十二、对西藏官员不究既往;
十三、进藏解放军遵守军纪;
十四、中国掌管西藏外交;
十五、中国在西藏设立军政委员会和军区司令部;
十六、中国担负其在西藏所需的经费;
十七、协议于签字盖章后立即生效。

从1959年3月的拉萨事件之后,以上协议中有关西藏自治、西藏制度不变、维护西藏宗教、不强迫西藏改革、对西藏官员不究既往等条款就停止实施,甚至反其道而行,那种改变却没有得到签署协议的另一方──达赖喇嘛及西藏地方政府的同意,因此从法理角度,“十七条协议”相当于被废止。

“十七条协议”是历史上西藏方面正式承认西藏属于中国的唯一文本。随着“十七条协议”废止,其中西藏属于中国的条款也同时废止,那么在西藏归属中国的问题上,就面临了合法性方面的空白。

“西藏问题”之所以存在,这一点是根源,国际社会对流亡西藏的支持,基础也在这里。因此我才提出,解决西藏问题,最佳途径莫过于中国政府与达赖喇嘛重新签订协议,确定西藏归属中国的法律根据。

那种认为西藏已在中国之手,是否有法律根据并不重要的看法是短视的,因为西藏问题的考验不在平时,而是在历史关头。身为世界两霸之一的前苏联比今天中国更强,却能在一夜间四分五裂。至今没有进行政治改革的中国,未来难以避免转型的震荡,如果那时西藏归属仍然没有法律根据,当年蒙古独立的历史就并非没有可能重演。

2005-5-19
(本文为RFA藏语节目,转载请注明。http://wlx.sowiki.net/?action=show&id=53

How Should We View Seventeen-Point Agreement

Written by Wang Lixiong

Translated by Ogyen

The Chinese government and Tibetan exiles hold different views on the “Seventeen-Point Agreement” signed half a century ago. The Chinese government is currently holding large-scale celebrations while the Tibetan exiles repudiate the agreement for its being illegitimate. Then how should we view the agreement?

According to me, though the agreement was signed under threat and force, illegitimacy cannot be established just because of this as many international agreements signed and implemented in the history were also consequences of wars. However, legitimacy of the Seventeen-Point Agreement also needs to be looked at from another angle --- being an agreement signed by both the sides, there had to be complete implementation of the entire agreement but not just parts of it. Terms like no change to the earlier Tibetan systems, Dalai Lama retaining his position, no forced reforms in Tibet, protection of Tibet's religion etc, in the agreement were no more implemented since the Lhasa Uprising in March 1959, and these violations did not get consent from the other side of the agreement --- the Dalai Lama and local Tibetan government. Therefore, the Seventeen-Point Agreement should, just because of this, be considered terminated ever since.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agreement to China is that the agreement, for the first time, after accepting China’s sovereign relation with Tibet bound by "law" from the earlier eastern type of relation based on “courtesy”, Tibet officially agreed to be a part of China, which became the only document with legal effect. With the termination of the agreement, terms of Tibet belonging to China in the agreement also cease to be valid.

This is the basis of the existing “Tibet Issue” and where international support for the exile Tibet can be traced to. So the best way to resolve the Tibet issue is to sign a new agreement with Tibet that confirms Tibet belonging to China.

So far, Dalai Lama is the only person majority of Tibetans can comply with and nobody can integrate the seriously divided Tibetan people apart from him. International community generally recognizes the Dalai Lama 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the Tibetan people and so he has sufficient authority. Meanwhile, the beneficial factor is that the Dalai Lama expressed many times his willingness to be a part of China. If a legal document accepting China’s sovereignty over Tibet can be signed with the Dalai Lama, since then there would be no doubt over Tibet belonging to China by the Tibetans and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ty and thus there would be no ground for the pursuit of Tibetan independence that would finally end the legal dispute over one-fourth of China’s territory.

The Chinese government should embrace this golden opportunity to sign such an agreement while the Dalai Lama is still alive, such opportunities will be lost forever after the Dalai Lama since only he can convince the entire Tibetan people over the issue of whether Tibet belonging to China or not.

China’s rejecting negotiations with the Dalai Lama is because the Dalai Lama does not agree Tibet to stay under China without conditions but demands genuine autonomy for the entire Tibetan regions in exchange. Actually when China's sovereignty over Tibet is guaranteed, how to divide Tibet would just be a technical issue and this genuine autonomy would reduce administrative burdens of the central government. Deng Xiaoping said of the Tibetan issue, "Anything can be discussed except independence", and the Dalai Lama clearly said that he would not pursue independence, thus the fundamental positions of both the sides are already consistent and so what should be done now is to start sincere negotiations. Because only through dialogues, differences can be minimized and problems can be resolved. 

On May 23, 2011

2017年11月21日星期二

唯色:图伯特碎片(一)

在已成为旅游景点的拉萨老城里所见。(唯色拍摄)


图伯特碎片(一)


/唯色


1、表达


迄今为止,面对图伯特我无法表达。不是我不擅长表达,而是我根本不知道如何表达。所有的语法已不存在。所有的句子不能连贯。所有的词汇在今天这样的现实面前化为乌有,悄然远遁。而所有的,所有的标点符号只剩下三个:那就是问号、感叹号和省略号。


我们的内心被这三个标点符号充满,再无其它。甚至我们的身体也被这三个标点符号烙印似地布满。看见了吗?在这只目睹太多的眼睛里是问号,在那只目睹太多的眼睛里是感叹号,但落到嘴边的时候,欲言又止,或者说,因为有太多、太多想要说的却无从说起,或难以细说,而变成了一串串连续不断的省略号!


图伯特啊,你让我从何说起?你又让我如何不说?可在我的眼中,在我的嘴边,为什么你永远是巨大而惊心的问号、感叹号和省略号?


2、看见


今天,图伯特以一种复杂的面目出现在世人的眼前。今天,似乎人人都可以看见图伯特,只要他想看的话。只要他远远地看一眼,朝那个地球上最高的高处看一眼,他就能够看见他以为的图伯特。


在世人的眼中,图伯特究竟像什么?像一个飘浮在空中的绚丽汽球被日益神话?还是像一个被注入毒素的恶性肿瘤已难以治愈?


连绵的群山,不化的积雪,汹涌的江河,原始的草原,以及附着其上的奇风异俗,无数喇嘛和阿尼口中的天书般的念诵,使一道道视线不得不弯曲、转折——而这不过是带着异域奇观心态而来的外人的视线。


实际上原初的视线并不存在,如同视线下的广大或细微的真相,在外人无法察觉的封锁下,在惟有这视线之内的人们的切身体验下,早已扭曲、痉挛、颠倒。这一道道发生折射之变的视线啊,已经彻底地模糊了图伯特!


啊,图伯特,你的看见是看不见,是从来、从来的看不见!图伯特啊,其实连你自己又何曾看见过自己!当你自己都看不见自己的时候,又有谁能够看得见你呢?


3、缺席


因其特殊的环境、处境和境遇,图伯特似乎与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隔离开来,又因为这种隔离形成了各种特殊的话语。当然不是它自己道出的话语,而是它之外的各方对于它的话语。尽管这些话语彼此矛盾甚至对立,水火不兼容,然而作为图伯特本身却无从说起,原因在于它并不在场。它看似在场却不在场,它是缺席的。或者说,它被巧妙地、意味深长地缺席了。而且是被各方有意无意地共同造成了它的缺席。


“西藏”是一个早已就被界定为如此的概念。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既然它已经被界定为如此了,它也就只好如此下去了,而作为它自己,又怎么可能为自己辩解或者说表述呢?有谁会倾听?又有谁会相信呢?就像那羊的叫唤,它再叫唤也还是羊的叫唤,细弱,无力,在黑暗的深夜有谁会听见?


4、屏障


图伯特失去的仅仅是地理上的屏障吗?是什么样的力量长驱直入?仅仅是外面的空气吗?仅仅是外面的男人和女人吗?仅仅是外面的武器,以及各种各样的物质吗?我看见,图伯特的另一种屏障在崩塌,那是本土文明的屏障,土崩瓦解,四分五裂,这才使图伯特不再是图伯特了,或者说,这是图伯特不得不出现的化身,却因诸多变故,丧失了身份和资格。


5、节日


在这个恐怕是世界上节日最多的地方,藏人固有的节日以本族特殊的历书进行着,因为不可或缺的宗教仪式在专制的政权下不再轰轰烈烈,却像在地下奔涌的无数激流,它通过所有从各处涌来的乡下藏人那些风霜的面孔、陈旧的衣袍、冲鼻的气味,在每一个寺院的门口汇聚成洪流。每一个人都是宗教的人。每一张脸上都写着虔诚,虔诚,还是虔诚。除此之外,对于他们,世俗的节日还有什么意义?


另外的节日在另外的人那里十分重要,也可以说是外来的汉人带来的外来的节日,但对于时代潮流之中的城市藏人一样重要。中秋节,农历的八月十五日,满街的月饼喜气洋洋地象征团圆。清明节,农历的四月五日,孩子们和军人们一起涌入革命公墓或烈士陵园,在“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红色标语下,举手宣誓,低头默哀,列队再教育。


更另外的节日也来了。那是圣诞节,圣诞老人陌生的微笑在商店的橱窗上犹如包装绚烂的礼物一般显得亲切无比,遥远无比。


6、末日


对于藏人而言,世界末日并不是所有可怖的大预言变成现实的那一天,而是,恰恰是,如今的这种表面慷慨恩赐的专制统治之时。这已经持续半个世纪的“解放”,在百万“翻身农奴”做主人的旗号下,其实像一剂致人于慢性死亡的毒药,正逐渐地,渗入并深入无数藏人的毛孔直至肺腑,使其在类似于酒精导致的虚幻而快乐的幻觉中日益沉醉,日益迷失,日益忘乎所以,而那个远在他乡的应该说是他们精神上最亲的亲人,为了他们今生和来世的福祉,多少年来是如何在奔波,在衰老,在心力交瘁,却被他们有意无意地忽视,甚至变得与他们不相干了。


实际上,事实上,对于今天的无数藏人来说,末日就是即日,就是每一日!他们生活在末日之中却不自知,相反从不把末日当作末日,这是因为他们本身已经成为末日的一部分了!


7、容颜


……然而在图伯特,大概是由于这些因素:地理的;历史的;人文的;使得这里的一切无不呈现出一种感人的单纯性或惊人的丰富性。


于是,有时候,在一个偏远牧场的幼童的脸上,你会看见沧桑;在一个高高的、五彩斑斓的法座上面的老僧脸上,你会看见纯真和宽容。而当人群出现的时候,你会忘记他们所置身的环境具有怎样的景物或气氛,你甚至忘记了别处所少有的温度和高度,你只记得他们的脸,那是一张张泛着阳光的脸!


无论如何,这些脸上的光芒已经足够。虽然有的强烈些,有的淡些,但都被一种光芒照耀着,使这些脸张张极美。这难以用笔墨形容的美,你只能通过瞬间的摄影隐约地、偶尔地捕捉到。因为这种美是千百年来,像遗传基因似的,融入他们的血肉之中,再由内心向外焕发,却又一闪即逝。因此这张张面孔啊,传达的是整个图伯特的信息。


对于一个渴望用文字和图片作为某种记录,或者探寻某种秘密的人来说,每一次看见这些脸时,都会被深深地震住。尤其是这三种人的脸:僧侣的,老人的,还有孩子的。


而这些特别的脸,光彩熠熠的脸,只能是、永远是图伯特大地上的脸。



写于2000-2007,拉萨、北京


2016年4月25日星期一

21年了,11世班禅喇嘛在哪里?



今天是这个孩子27岁的生日,我们却不能对他说一声“生日快乐”,因为他在年仅6岁时就被失踪了。

才6岁,他就不见了。标准的说法是:他和其他孩子一样,幸福地生活在祖国大地上。

他的名字是第11世班禅额尔德尼·根敦·确吉尼玛,1989年4月25日出生于西藏自治区那曲地区嘉黎县,父亲名叫贡确平措,母亲名叫德庆曲珍,他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整整21年了,他在哪里呢?我们的11世班禅喇嘛。

以下是我写的两首诗(英文译者是A.E.Clark先生),数年来,每逢今日都会重温、再贴……

十二月

1、
听哪,大谎就要弥天
林中的小鸟就要落下两只
他说:西藏,西藏,正在幸福

愤怒的女孩不节食
遍地的袈裟也在变色
他们说:为了保住这条命

但那一个,啊!
滚烫的血液,滚烫的血液
谁在来世放声恸哭?

2、
乌云!崩溃!
这是我此刻的幻象

我也知道,此刻沉默
就永远沉默

千万张拉长的脸啊
请敞开心扉

那颜色尤为绛红的人
牺牲一次

因为生命之树常青
灵魂,就是灵魂

3、
更大的挫折!
万木从未有过的凋零
小人物噤若寒蝉

那样合拢的双手
却被生生斩断
要填满鹰犬的胃

啊,一串无形的念珠
谁有资格,从肮脏的
尘世,毅然拾起?

1995-12,拉萨

班禅喇嘛

如果时间可以抹煞谎言,
十年是否足够?
一个儿童长成聪颖少年,
却像一只鹦鹉,喃喃学舌,
那是乞求主子欢心的说辞!

另一个儿童,他在哪里?
他手腕上与生俱来的伤痕,
是他的前世,在更早的十年
在北京某个暗无天日的牢房,
被一付手铐,紧紧地捆缚。
而今,渺无音讯的儿童,
是否已经遍体鳞伤?!

如果黑暗有九重,
他和他,身陷的是第几重?
如果光明有九重,
他和他,神往的是第几重?
也许就在黑暗与光明的每一重
他在身陷着,他在神往着......

贡觉松!如此颠倒的人世间,
怎样的无常之苦,
竟在班禅喇嘛的身上轮回示现!

(贡觉松:佛法僧三宝)
2005-10-12,北京

December

1.
"Hear ye!" The big lie shall blot the sky,
Two sparrows in the wood shall fall.
"Tibet," he says, "Tibet is fine and flourishing!"

The furious girl will not bite her tongue.
Everywhere the monastic robe has lost its color.
They say: It's to save our skin.

But that one, oh,
The steaming blood poured out, the hot blood!
In the next life, who will grieve for him?

2.
Storm clouds! Doom!
In my mind's eye I see.

I know if I don't speak now
I'll be silent forever.

Sullen millions,
Lift up your hearts.

He was sacrificed once,
That man of deep red hue.

But as the tree of life is evergreen,
A soul is always a soul.

3.
A worse defeat!
Thouands of trees, blighted as never before.
The little folk are quiet as a cricket in the cold.

The pair of praying hands
Was chopped off
To cram the bellies of kites and curs.

Oh, that rosary unseen,
Who is worthy with a firm hand
To pick it up from the slime of this world?

December 1995, Lhasa

The Panchen Lama

If time can cover up a lie,
Is ten years enough?
A child matures into a clever youth,
But like a parrot, mumbles by rote
The phrases that will please his masters.

The other child, where is he?
The scar-like birthmark on his wrist recalls
His previous life, before, when for ten years
He sat trussed with tight handcuffs
In some Beijing cell no ray of light could reach.
What bruises mar him now,
The child no one hears from?

If there are nine levels to the darkness,
At which one are they trapped - he, and the other?
If there are nine levels to the light,
To which do they aspire - he, and the other?
Perhaps, in each phase of darkness and of light,
Where one is trapped, the other aspires.

Kunchoksum! The world's turned upside down,
That the pain of impermanence,
Of samsara, has struck home to the Panchen Lama!

12 October 2005, Beijing

2015年1月14日星期三

【转】林书友:都在说查理,谁知查理中国情


2015-01-13 09:39
 “68一代”虽然崇拜毛泽东,但实际走的却是学院和文化路线,并无基层组织和实践能力。当“五月风暴”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偃旗息鼓,中产阶级的孩子们改变的实际上只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而已。
   《查理周刊》 编辑们想不到,这本杂志会因为一场夺去他们生命的恐袭而名声大噪。他们数不清的讽刺漫画作品相信大家这几天都已经在网上看到过。还没看过的读者不妨点这里“补补功课”。严格说来,《查理周刊》有些漫画的格调并不高,比如在一副作品里,伊斯兰先知被描绘为全身赤裸俯卧在地并向读者撅起屁股。这幅画的出品背景是2012年美国电影《穆斯林的无知》引发伊斯兰国家抗议。“查理”漫画的“大尺度”|“放肆”更多时候体现了一种快意恩仇。
  回顾《查理周刊》的历史,你就会发现这是一部持续长达45年的“挑衅史”。奥朗德、萨科齐、默克尔、罗姆尼、罗马教皇,甚至远在平壤的金正恩——从各国最高领导人到耶稣,似乎都没有逃过他们的嘲笑。在恐怖袭击中丧生的主编沙伯尼尔说过,“《查理周刊》拒绝逃避责任。即便条件并没有70年代那样宽松了,我们仍然会继续嘲笑基督教牧师、犹太教拉比以及伊斯兰教的伊玛目……”他们如此口无遮拦,讽刺辛辣,您会不会以为他们也像BBC一类媒体帝国那样喜欢颐指气使?他们这么爱讽刺金正恩,讽刺伊斯兰,猜猜,在中国问题上他们会像谁开炮?会像CNN、BBC一样批评“专制”的中国政府吗?
  错了。
  哪怕是在2008年中法关系最僵的时候,这个杂志却是极少数理解并支持中国的媒体,支持中国反藏独,支持中国办奥运,嘲讽达赖喇嘛……在推特上,《查理周刊》曾贴出讽刺达赖喇嘛的一幅漫画。图中的达赖喇嘛好似一个“骗子”,口中念念有词:“转世?只有中国人才相信。”随后他们又搬出了主编沙伯尼尔的观点:“哪有达赖喇嘛转世?”《查理周刊》还与法国左翼政治明星梅朗雄的关系分外融洽。梅朗雄是法国激进左翼联盟领袖,受到法国共产党的支持。他不止一次为《查理周刊》站台。2011年《查理周刊》遭遇纵火事件时,梅朗雄随即声援道:“如果人们要给言论自由设置阻碍了,那就等于把手指头放到一堆齿轮之间让它不知道怎么拔出来。”他还辩护道:“查理周刊为自己编辑的抉择负责,这是法律赋予的言论自由。我们可是在法兰西共和国,在这里要适用这里的法律。”而在本次惨案发生以后,法国激进左翼联盟领袖在1月7日又到达现场,献上红花表达哀悼。他在警戒线外短暂停留并接受采访,说“袭击者是众所周知的懦夫,他们破坏了我们引以为傲的新闻自由”。
  梅朗雄在2008年曾为了中国,在法国媒体上“舌战群儒”。在2008年中国奥运火炬事件时,西方媒体一致以“人权问题”攻击中国政府,为达赖和藏独势力辩护。值此之际,梅朗雄却冒着赔上政治生命的危险,前往各大媒体和各大王牌节目上与众多法国名人斗嘴辩论,高调支持并理解中国人民的愤怒。他公开仗义执言反对抵制北京奥运、称达赖喇嘛为“政治和尚”。这种举动在法国政坛中是相当罕见的。
  梅朗雄曾在一档节目中慷慨激昂地表示:“对达赖喇嘛及其所代表的集团,我根本没有那种怡然自得的热情。我认为,抵制奥运会是对中国人民的无理侵害和侮辱。这个锅里散发出一种令人恶心的种族主义臭味!荒唐的是,我们一边看到法国人自己争吵着不要政教合一,一边又同意用宗教来统治西藏。‘西藏事件’只是为影响公众制造出来的借口,那些反复传播的图像是要造成更明显的事实而非思考。实际上,某些人对西藏人的所谓‘深情厚意’只是一种变相的反华种族主义,而无知所带来的各种幻想助长了这种变相反华种族主义。” 
  《查理周刊》:五月风暴中的“68一代”
  其实,《查理周刊》爱吐槽的举动并非从天而降,而是深深植根于孕育他们的土壤:法国新闻的讽刺传统。这一渊源可以追溯到法国大革命时期。BBC在巴黎的记者说,《查理周刊》正是继承了法国新闻的传统。这一传统包括左翼的激进主义与挑衅性的谩骂相结合,有时往往接近伤风败俗的地步。早在18世纪,这种讽刺的对象往往是王室,比如王室的风流韵事等。而今天讽刺的对象可以是政客、警察、银行家等等。而《查理周刊》正是这种精神的倡导者。该杂志决定刊登讽刺穆罕穆德的漫画与法国新闻界的这一传统相辅相成。
  事实上,《查理周刊》不仅是法国新闻讽刺传统的继承者,他们还自称是1968年法国五月风暴的“子嗣”。在周三袭击事件中丧生的主编沙伯尼尔曾于两年前公开为《查理周刊》辩护。针对外界指责《查理》有种族主义倾向,沙伯尼尔作出了明确的回应:“《查理周刊》是1968年五月风暴的子嗣,怀着自由和高傲的精神。《查理周刊》诞生于70年代,塑造整整一代人的批判精神。通过戏弄权威和有权势的人、通过嘲笑世界的丑陋之处,通过永远捍卫人类独立及其普遍价值。”
  “五月风暴”曾席卷法国,时任法国总统的戴高乐在此期间曾莫名“失踪”。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安德鲁·胡西7日发表的文章,更是进一步指出了《查理》与“五月风暴”乃至法国人深厚革命传统之间的紧密联系:“《查理周刊》对挑衅的无尽追求,属于一种巴黎所特有的传统。这一传统甚至可以追溯到法国大革命之前,当时它被称作‘投石索式的机敏’(在发生暴动的时候,有时百姓会使用投石索向国王投掷石块)。……1968年的五月风暴同时也是一场青年人反抗老年一代的抗争,反宗教的讽刺也是这场抗争中的关键部分。但五月风暴早已成为过往,尽管当年的年轻抗争者仍然固守着左翼自由主义。《查理周刊》,以其狂妄的无政府主义而闻名,长期以来同样也是五月风暴留下遗产中的一名成员。”
  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正当中国的红卫兵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欧美的学生运动也是风起云涌。中产阶级的孩子们奋勇争当文化造反派,连摇滚歌声约翰·列侬也积极加入革命行列,引吭高歌:“肩上扛着毛主席像,你才知道什么是革命。”1968年5月,法国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学运。大学生们高举毛泽东的巨幅画像,齐声朗诵毛主席语录。法国大学生还以中国的红卫兵为榜样,在“打倒旧世界”的口号声中,“与人斗其乐无穷”,同警察展开街垒战。危机四伏之下,戴高乐总统一度出走巴黎玩“失踪”,以避锋芒。此即震惊西方世界的“五月风暴”。
     《查理周刊》与戴高乐的暧昧
  《查理周刊》与戴高乐的暧昧由来已久。《查理周刊》的前身是意大利杂志Linus。该刊主要刊登一些美国漫画和现代漫画,有法语版、意大利语版。而法语版叫Charlie Mensuel,是一本漫画月刊。Linus杂志创始人Cavanna之后招兵买马,组建团队,并于1970年1月创办了Hara-Kiri Hebdo(前者意为切腹自杀,后者意为周刊)。同年11月9日,戴高乐(Charles de Gaulle)去世。
  可他们却没有放过这位“68一代”的老对手。纵使五月风暴的危机曾一度迫使法国总统戴高乐玩起“失踪”,可在11月16日,Hara-Kiri Hebdo周刊出版了一期名为《柯伦贝悲剧性舞會:死者一名》的报道却还是把这位法国总统“摆了一道”。柯伦贝是戴高乐的故乡,也是他的安葬地,“死者一名”指戴高乐去世。次日,法国当时的内务部部长Raymond Marcellin便下令禁刊。在此情况下,周刊决定改名躲避禁令,便选择了Charlie Mensuel月刊中的Charlie,因是周刊,所以称为Charlie Hebdo。首先,在法语和英语中,Charlie均是Charles的昵称,而Charles又是戴高乐(Charles de Gaulle)名字的组成部分。这样一来,暗指戴高乐的意图实现了。
  如果仅仅以为是暗指戴高乐,那就太低估这个周刊的编辑团队了。Charles含有男子气概、有能力的意思,本为褒义。但是,Charlie Mensuel上当时刊登的漫画角色叫Charlie Brown(查理·布朗)。说起这个角色,大家并不陌生,因为他的一条狗叫史努比。再回到查理·布朗身上。查理·布朗诞生于1947年,1960年代进入黄金期,并全球闻名,世界多家报纸开始转载系列漫画。他本是美国的卡通形象,由查尔斯·舒兹(Charles M. Schulz)创作。查理·布朗是一个思想奇特的小学生,听的懂其宠物狗史努比在说什么。他胸怀远大抱负,却常常碰壁,个性善良、单纯又正直,典型的老好人,常被别人嘲笑为笨蛋,也是个受气包。
  戴高乐在“查理”们的眼里原来是受气包?
  综上所述,改名为Charlie Hebdo的另一层意味是:小夏尔(Charles,暗指戴高乐),其实就是小查理(Charlie Brown),也就是……受气包。
  这种执着吐槽的态度也反映在了他们的经营状况上:如今周刊濒临破产。它一周平均售出3万份周刊,一直亏损,只能依靠呼吁人们捐款的方式,来避免消失的命运。这一切仿佛回到当年杂志遭禁时候的场景。
  一腔热血 终成悲剧
  “68一代”虽然崇拜毛泽东,但实际走的却是学院和文化路线,并无基层组织和实践能力。当“五月风暴”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偃旗息鼓,中产阶级的孩子们改变的实际上只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而已。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程巍在他的《中产阶级的孩子们:60年代与文化领导权》一书中,从历史、政治、文化、教育、经济、法律和意识形态等方面对欧美左派学生运动作了深入的研究和细致的分析,提出了一种新颖而又极具挑战性的见解:欧美中产阶级大学生的“反文化运动”,“不是一场同时改变政治体制、经济结构和文化构成的总体革命,而是文化和生活方式领域的一次革命”,旨在夺回旁落于贵族和左派之手的文化领导权。它是资产阶级革命史的一个环节,是以反叛资产阶级的名义来完成资产阶级本身的一场革命:“马克思当初预言的资产阶级的历史掘墓人,已变成资产阶级的合伙人,掘墓用的铲子却落在了资产阶级的孩子们手里——可最终被埋葬的,并非资产阶级,而是资产阶级的非资产阶级意识”。
  “肩上扛着毛主席像,你才知道什么是革命
  观察《查理周刊》平日的所作所为,也颇有“68一代”的遗风。他们时而吐槽奥朗德是接受默克尔喂食的大胖子,时而把萨科齐和奥朗德炖在一锅粥里,时而又把“最后的晚餐”改写成“骗子的晚餐”,还把教皇当做为了与女人鬼混不惜辞职的风流人物。甚至连远在平壤的金正恩都不幸中枪,查理曾嘲讽“索尼在亲吻胖子的屁股”……言辞如此辛辣,画笔如此天马行空,《查理周刊》确实有“68一代”的质地。
  《查理周刊》的主编曾经想到过,无数的嘲讽终究会有被报复的一天。在遭遇袭击多年以后,沙伯尼尔早就做好了准备:“我不害怕报复。我没有孩子,没有妻子,没有车子,没有贷款。这听起来有点自大,但我宁愿站着死,也不愿意跪着生。”
  如此态度堪称无畏,他们在使用一种极端主义的言论自由来攻击他们心目中的极端主义。天真而执著。《查理周刊》反对极端主义,反对蒙昧崇拜,对中国心怀善意。如同杂志编辑洛朗莱热所言,“查理想要嘲笑极端者——每一个极端者。”但是他们书生气十足,时常不分青红皂白。比如不久前索尼哭喊影片《刺杀金正恩》遭到朝鲜黑客的攻击而被迫取消公映,但在事后证明其实是索尼自己的前员工变身黑客所为之际,他们却嘲讽索尼屈服于金正恩的压力。
  《查理周刊》主编的勇气或许令人钦佩,这位“五月风暴”子嗣的死亡也是“五月风暴”的一曲挽歌。在“要做爱,不作战”等口号的感召下,尽管发生在1968年五月的法国学生运动声势浩大,但革命行动自始至终徒具形式,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程巍即对此评价道:“五月风暴并不像他们自己以及批评者所说的那样,损害了西方社会的秩序”;中产阶级的孩子们即便使用暴力,也根本没有推翻自己阶级的意图,经此一役,西方社会的政治体制非但毫发无损,反而得以巩固。造反大学生只不过是以反叛的形式,“把革命变成了一种行为艺术。静坐、游行等形式本身就是在展现身体,成群结队的身体”。还记得导演贝托鲁奇向五月风暴致敬的影片《戏梦巴黎》吗?在这部以五月风暴为背景的电影中,三个青年大学生参加了五月革命的游行和街垒战,在革命之余,他们回到家里也不忘玩集体性爱游戏。身体作为享乐的工具,也被当成了革命的工具、反抗的工具。而程巍在书中悲哀地表示:“从某种意义上说,五月风暴是形式化的革命。奇怪的一代人以左派的名义进行了一场资产阶级文化革命,然后充分享受着革命的成果(消费主义、享乐主义等)。”

 
  《戏梦巴黎》剧照:反抗即享乐,享乐即反抗。
  在被观察者网专栏作者郑若麟描述为奉行双重标准言论自由的法国,《查理周刊》算是比较纯粹地践行言论和批评自由。他们不像CNN、BBC等西方主流媒体往往拿普世价值做幌子,而是非常非常当真。可是在他们死去之后,法国人无论原先什么立场,现在一起拿他们作为反对伊斯兰教的旗帜。政见与他们相左的极右翼国民阵线也借此发挥。因为枪击事件,极右主义重新在法国抬头。对伊斯兰主义者的批评在法国越发自由,许多法国市民如今也愿意表达对国民阵线的支持。“该党的民粹主义观点在法国社会简单而庸俗地扩散着。”法国国际问题研究中心负责人卡特琳娜·维托尔·德文登在接受“德国之声”采访时说,这些针对穆斯林的公开批评在过去是会受到传媒记者为代表的中间力量强烈抨击的。另有最新调查显示,反对移民的国民阵线女党首勒厐很可能将赢得2017年第一轮总统选举,胜过社会主义和中右阵营的挑战者。还记得洛朗莱热说的那句话吗?“我们的目标是嘲笑每一个极端分子。”阴差阳错,种瓜得豆,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剧。查理周刊的幸存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最新一幅漫画中,他们这样表述被害者从另一个世界发来的声音:“弥撒?马赛曲?都是为了我们?” ;“被SB们爱上,太难受了!”死了都要骂,一个也不宽恕,查理的孩子们真是具有令人感慨的赤子之心。

2014年4月25日星期五

记被失踪19年的11世班禅喇嘛


今天是这个孩子25岁的生日,却不能对他说一声“生日快乐”。因为他在年仅6岁时就被失踪了。他被称为“全球最年幼的政治犯”。他就是西藏至关重要的11世班禅喇嘛。整整19年,他就这么被公然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世界却一直都无可奈何!

我曾写过关于班禅喇嘛的两首诗。一首写于1995年12月的一天,当天我原来的单位——西藏文联召开大会传达有关新班禅被党确立的文件。一首写于2005年10月的一天,读罢BBC前记者伊莎贝·希尔顿(Isabel Hilton)著述的《寻找班禅喇嘛》一书。这两首诗由 A.E.Clark先生译为英文。在这里再次一并贴出,纪念被失踪19年的11世班禅喇嘛。

11世班禅喇嘛根敦•确吉尼玛,于1989年4月25日出生于西藏自治区那曲地区嘉黎县,父亲名叫贡确平措,母亲名叫德庆曲珍,他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1995年5月17日,在尊者达赖喇嘛宣布6岁的他为十世班禅喇嘛转世灵童之后的第三天,他被中国当局从他的家中带走,被永久监禁在无人知道的地方。据悉,他的母亲曾哭诉:“世界上所有的母亲中,唯有自己是最为悲哀和伤心的母亲,因为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连自己儿子的死活都无法获知。”

十二月

1、
听哪,大谎就要弥天
林中的小鸟就要落下两只
他说:西藏,西藏,正在幸福

愤怒的女孩不节食
遍地的袈裟也在变色
他们说:为了保住这条命

但那一个,啊!
滚烫的血液,滚烫的血液
谁在来世放声恸哭?

2、
乌云!崩溃!
这是我此刻的幻象

我也知道,此刻沉默
就永远沉默

千万张拉长的脸啊
请敞开心扉

那颜色尤为绛红的人
牺牲一次

因为生命之树常青
灵魂,就是灵魂

3、
更大的挫折!
万木从未有过的凋零
小人物噤若寒蝉

那样合拢的双手
却被生生斩断
要填满鹰犬的胃

啊,一串无形的念珠
谁有资格,从肮脏的
尘世,毅然拾起?

1995-12,拉萨

班禅喇嘛

如果时间可以抹煞谎言,
十年是否足够?
一个儿童长成聪颖少年,
却像一只鹦鹉,喃喃学舌,
那是乞求主子欢心的说辞!

另一个儿童,他在哪里?
他手腕上与生俱来的伤痕,
是他的前世,在更早的十年
在北京某个暗无天日的牢房,
被一付手铐,紧紧地捆缚。
而今,渺无音讯的儿童,
是否已经遍体鳞伤?!

如果黑暗有九重,
他和他,身陷的是第几重?
如果光明有九重,
他和他,神往的是第几重?
也许就在黑暗与光明的每一重
他在身陷着,他在神往着......

贡觉松!如此颠倒的人世间,
怎样的无常之苦,
竟在班禅喇嘛的身上轮回示现!

(贡觉松:佛法僧三宝)
2005-10-12,北京


December

1.
"Hear ye!" The big lie shall blot the sky,
Two sparrows in the wood shall fall.
"Tibet," he says, "Tibet is fine and flourishing!"

The furious girl will not bite her tongue.
Everywhere the monastic robe has lost its color.
They say: It's to save our skin.

But that one, oh,
The steaming blood poured out, the hot blood!
In the next life, who will grieve for him?

2.
Storm clouds! Doom!
In my mind's eye I see.

I know if I don't speak now
I'll be silent forever.

Sullen millions,
Lift up your hearts.

He was sacrificed once,
That man of deep red hue.

But as the tree of life is evergreen,
A soul is always a soul.

3.
A worse defeat!
Thouands of trees, blighted as never before.
The little folk are quiet as a cricket in the cold.

The pair of praying hands
Was chopped off
To cram the bellies of kites and curs.

Oh, that rosary unseen,
Who is worthy with a firm hand
To pick it up from the slime of this world?

December 1995, Lhasa

The Panchen Lama

If time can cover up a lie,
Is ten years enough?
A child matures into a clever youth,
But like a parrot, mumbles by rote
The phrases that will please his masters.

The other child, where is he?
The scar-like birthmark on his wrist recalls
His previous life, before, when for ten years
He sat trussed with tight handcuffs
In some Beijing cell no ray of light could reach.
What bruises mar him now,
The child no one hears from?

If there are nine levels to the darkness,
At which one are they trapped - he, and the other?
If there are nine levels to the light,
To which do they aspire - he, and the other?
Perhaps, in each phase of darkness and of light,
Where one is trapped, the other aspires.

Kunchoksum! The world's turned upside down,
That the pain of impermanence,
Of samsara, has struck home to the Panchen Lama!

12 October 2005, Beijing

2013年11月25日星期一

我的那些被中国海关没收的书。。


今晚,夜深的时候,在推特上,一位推友转发给我两条推文,其中包括以上两张图片:

对话1:
“没用的,这种书有多少没收多少。”
“我相信,总有一天这种书我会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从你面前过关!”
@degewa pic.twitter.com/xFO9wc5sbf 
对话2:
“这书你们要是能看看其实也挺好的。”
“我们不看,这种书最后就是烧掉。”
“你们烧书,还挺棒的。不过书能烧掉,思想烧得掉么?” @degewa pic.twitter.com/XQ3H2AKrfj

第一条推文中的图片,让我看见我和我先生王力雄合著的书《听说西藏》(2008年由台湾大块文化出版)。从推文中我觉察出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问了这位推友:

“这是我和我先生的书啊~这对话是怎么回事呢?是真实的对话?”

推友回复说:“今天下午广州天河海关,我和边检的对话。”

当然,我看到第二条推文中的图片时,便了然是怎么回事,所以发推给这位推友说:“明白了,书被广州海关没收了。我有张北京海关给的单子,没收了15本我的书。。”


那是2012年7月14日,我托台湾的两位到北京的朋友带来我与我先生合著的《图伯特这几年》一书共15本,却在北京首都机场被海关工作人员翻包检查时当场没收。不但被没收,甚至被野蛮拆包。两位在大学里任职的朋友眼睁睁看着这强盗行为发生得理直气壮,却要不回书,只能要回被撕烂的牛皮纸包,很伤心地交给了我。


北京海关还给了一张“海关代保管物品凭单”,上面写着“待审”,说是一个月后可以问询。可这都是谎言,问询的结果必然是毫无结果。


《图伯特这几年》于当年3月由台湾允晨文化出版,但这本书是什么样子,我直到年底才得以看到,全靠之前并没有见过的朋友仗义相助,悄悄从香港带回数本书。我将《图伯特这几年》的遭遇转告给台湾允晨文化的发行人廖志峰先生,他发给我书影,并写了一句话:“唯色寫的,但唯色一直收不到的書……”


另外,我还保存着一张北京市邮政公司发来的“海关代保管物品凭单”,那是2009年被北京海关没收的4本《鼠年雪狮吼》(也是允晨文化出版)的凭单。之前,出版方面每次给我寄两本《鼠年雪狮吼》,寄了三次都侥幸收到了,于是第四次就寄了四本,结果成了瓮中之鳖,被海关没收了。


《鼠年雪狮吼》是关于2008年始于拉萨继而遍及全藏的抗议事件的记录。实际上,加上以前被中国海关没收的我和我先生各自写的书,如台湾大块文化出版的我的《杀劫》、《西藏记忆》、《名为西藏的诗》等,我先生的《黄祸》、《天葬》等,总计有一百多本人间蒸发了!

推特上,这位推友还写到:

“他们好像对书籍特别警觉,看我带书了,马上又上来一个边检”。

“他还吓唬我要检查照片,我就把箱子里东西作势摊在地下给他们拿相机,让他们检查。可能知道自己的勾当不光彩,赶紧让我走了。诚品书店那么大,走得我腿都细了,精挑细选找货架上品相最好的,结果就是为了让他们烧掉!”

“他们说烧掉的时候非常轻蔑,他要是说处理掉我可能好受些,2000多年了,能新鲜点么?”

我回复说:“心痛。凡是焚书的政权都木有好下场。”“在僵尸们的眼中,别说这两本反动书籍,连人都敢烧的。。被烧掉的书页中的每个字都会凤凰涅槃的,僵尸们总有一天会有结果的。”

另一位推友则评论:“焚书本身不重要。思想是收藏在心中,引导我们的判断和行动,未必一定要存在于纸张之上。最令人心伤的是焚书的动机。只要是看不懂或听不明的事物,就有消灭的必要,行为更有掩耳盗铃的意味。这个是极度愚昧无知的行为。有如此政策的政府,就有如此愚昧无知,祸国殃民的领导人。”


最后再补充一个事例,是2008年3月的西藏事件发生后,一位住在福州市的汉人从网上订购了我的书《杀劫》,结果被福州海关驻邮局办事处给扣下了,认为“这本书的内容非常反动……”图为海关驻邮局办事处要求购书者在自愿放弃的声明上签名。而这位购书者,则写了一篇妙趣横生、意味深长的文章<第一次进海关驻邮局办事处 > 贴在网上,我偶然读到,深觉荒诞,便转贴在我的博客上了。

2013年10月1日星期二

唯色:为何要送“领袖像”入寺入户?

图片来自网络。

为何要送“领袖像”入寺入户?

文/唯色

去年年初起,西藏当局开始在寺院和乡村实施“九有”工程,其中第一个“有”即“有四位领袖像”,包括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和胡锦涛,在网络上曾激起很大反响,更多的是被质疑和批评。民意认为这是严重破坏当地宗教信仰,学朝鲜走回头路;研究者认为这只会消磨藏人的耐心,酝酿更大的反抗,积累更大的矛盾。

许多经历过“文革”等政治运动的中国人,对强塞“领袖像”的行为抱有恶感。固然中国社会有大量毛粉存在,但也有相当多的人很厌恶毛,将毛称为“蟊贼”或“腊肉”的不在少数。中共在西藏的官员并非不知情,而且,并非不明白在21世纪的今日,以行政手段强行要求民众在佛殿、僧舍和家里挂“领袖像”纯属笑话。这不单单是洗脑的问题。不单单是糊弄外界,制造西藏人民是多么热爱共产党等类似假象的问题。没有这么简单。也不应该被如此简化。深究下去,会发现其中纠结着更强悍的用意和更长远的图谋,并透着一直以来的傲慢。

党的宣传员们或者党的研究“西藏问题”的智囊们绝非蠢货,很有可能是从当年毛制造的精神原子弹的威力中吸取了经验与教训,认为继续制造这种精神原子弹将重新对藏人生效,当然这并不只是裹着糖衣的炮弹,更重要的是具有杀伤力、可以制造流血和死亡的炮弹。当年,毛的精神原子弹就起到了威慑和迷惑的双重作用,如今被他的接班人继续用来对付今天的藏人。

“领袖像”便是其中的炮弹之一。其强悍的用意体现在企图以“领袖像”来取代藏人供奉的佛像,以伪宗教信仰来取代真正的宗教信仰,他们可能认为某种情境置换而且是持久的情境置换会有效果。所以说,党的那些思想刽子手们并非不顾一切地蛮干,他们很清楚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只不过表现出来的是一副被人诟病的蠢相。

然而,耐人寻味的是,为何他们一定会以为他们能达到目的?就因为当年毛时代一度取得的效果?继续深究下去,会发现今日的他们与过去的他们相比较,没有任何改变或进步。我想说的是,事实上他们从来都把藏人视为另一种物种,另一种远低于他们、且未开化的物种。在他们的认识中,藏人无论对真的宗教有信仰,还是对伪宗教有信仰,都是一样的迷信。当他们用伪宗教来取代真宗教,藏人只会顺从而不会有异议,甚至会习惯,那将意味着党的胜利。说穿了,他们从来都对藏人报以藐视实则很无知。

换句话说,之所以固执地只在西藏而不在北京、上海或者河南省、四川省搞这类送“领袖像”的名堂,是因为他们知道大多数中国人都是无信仰的人,除了物质和金钱才能吸引之。“领袖像”能吃能喝吗?除非印着中彩票的号码,才不会被扔掉。

“领袖像”无外乎是伪宗教的替代品,从当年解放军进入西藏后到处张挂毛泽东像朱德像,到如今的“四领袖像”不久将是“五领袖像”,还隐含着这样一层含义:你们是被我们解放的,是我们给了你们新生,因此你们必须要在言行举止方面,做出感恩戴德、效忠服从的姿势。

从“领袖像”的强行派送,到接受者在非自愿接受时脸上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必须吐出的感激之语更是证明了权力者的霸道,甚至连包括房屋内部的布置都被列入了党的管理权限,“领袖像”不但要放置在房间的中心,以构成“四领袖像神龛”,党的干部们还要经常来检查。如果有谁不挂或挂得不好,那这就成了不满的证据。

拉萨市政府办公楼。
然而,“领袖像”居高临下地挂在佛殿、僧舍及每一户家庭,如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每个人的生活。你抬头或转身都能看见他们被修饰得如同超人的脸。你即便佯装看不见,也无法挣脱这个感觉:“老大哥在看着你。”从一个“老大哥”,到四个或五个“老大哥”,人数上的增加仿佛是某种控制力的成倍增加,所有的僧俗藏人怎能喘得过气来?

而拉萨城里的政府办公楼上更是高挂着巨幅“领袖像”,在夜色中被强烈的灯光照亮,似乎在宣示党的超人们连黑夜也有权去制服。

2013年8月-9月

(本文为自由亚洲电台特约评论,相关内容由自由亚洲电台藏语专题节目广播,转载请注明。)

2013年8月18日星期日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6: 保安公司与会所


王力雄在他的网站“族群对话与新媒体”连载现已完成初稿的长篇小说《转世》。《转世》是他的另一部长篇小说《黄祸》的姊妹篇。正如他在推特上( @wlixiong)所说:将在修改过程中同步连载,第一阶段是在 http://wanglixiong.com(墙外)上连载。

《转世》连载6: 保安公司与会所

沈迪是那种不见老的人,已过五十,还会经常被人猜成不到四十岁。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皮肤滋润,穿着讲究。在《黄祸》中他是中国军队的高级情报官,曾为王锋安排暗杀中共总书记的任务,后来又为盘算利益愿意出面指证王锋,被王锋所杀。但是本书既然没发生暗杀总书记的故事,沈迪也就活得好好。只是他已离开了军队,成为一家保安公司的总经理。

沈迪一般不对手下人发火,这次也忍不住拍了桌子。会所特别重视的行动只完成了一半——除掉了“二神”,却没有查出“深喉”,而后者正是心腹大患。“施工者”(公司内部这样称呼“施工部”的人)辩解说,他们本意是先活捉二神,那样无论如何也能从他嘴里掏出深喉,没想到只差一步就把他截住时,傻逼却自己撞到了墙上,偏偏又没系安全带。但是这种回答怎么能拿来向会所交待?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只看结果,其他一概不管。沈迪再发火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

本来会所把发现深喉视为沈迪的功劳。会所方面一直高度关注网络意见领袖。这个时代的所谓民意几乎就是由他们代表了,不管是否喜欢,却不能不重视。公司公关部为此把至少一半精力和经费都用在搞定网络名人和微博大V上。起码要保证他们不为敌,进一步则力争变成友。网络民意貌似独立,桀骜不驯,利用得巧妙,却可以成为好帮手。大多数意见领袖都能搞定(当然是暗中),二神却是一个异数。他已经拥有足够的钱和名,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收买他。人到那一步更多追求道德形象和历史地位,恰恰不是会所能给的,反而正是要与权势对着干才会得到。沈迪只能要求对二神进行特殊监控,掌握动向,防患于未然。

不过,对其他网络人士,利用网络监控基本可以掌握一切,二神却不一样,他的网络防护相当专业,连公司的高手也无法突破。这一点让沈迪好奇,网络防护到这种水平要花大价钱,说明一定有值得如此破费的秘密。沈迪搞情报的年代网络还不普及,他更熟悉网络之外的方式——秘密行动。一个特工小组被派遣在凌晨时分潜入二神家,虽然接触到了诸多电脑,却无法打开。每台电脑都得通过指纹识别等多重认证才能开机。而不得打草惊蛇的严令,使潜入者只有放弃。如果没有一个能干的特工潜行到二神身边,那次行动也许一无所获。在落地灯的光圈下,鼾声如雷的二神手握着肚皮上的酒杯,头随鼾声起伏,杯中的剩余红酒也波光粼粼。几页文件散落在他脚下,是他落入梦乡前正在读的。一位特工匍匐爬行到沙发一侧,把那文件逐一拍了照片——正是“窃国猜想”。

文件让沈迪大吃一惊。说是“猜想”,却比事实还清楚。这不是夸张,正在进行的过程从无成文计划,也无列出步骤的路线。沈迪负责操作会所的具体事务,也用了好几年才拼出全貌。而这份“窃国猜想”让他都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感,怎么可能出自二神呢?二神是艺术天才,可以把形式做得精彩绝伦,轰动无比,却不可能推出如此完整的逻辑链条。不是身在权力体系内、长期参与运作、深得真髓的人,不可能这样直捣核心,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猜想”得跟事实几乎严丝合缝。

文件是打印的电脑文字,唯有第一页左上角有手写的“深喉”二字,加了个冒号。技术分析证实是二神的笔迹,应该正是表示文件出自“深喉”。监控小组对二神做过性格分析,他喜欢把自己做的事和历史事件并列。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美国水门事件的爆料人被称为“深喉”,三十多年后被知是当年联邦调查局的副局长。这个被二神用“深喉”做代号的人,很可能也是类似的角色。美国“深喉”导致尼克松总统下台,而这个中国“深喉”,打击面和毁灭性要更大。他到底是谁?目的是什么?背后有没有其他力量?是否还有更广泛的阴谋……

沈迪对会所做了汇报。会员们的集体震惊使他进一步确信“窃国猜想”就是事实。猜想虽然还未全部发生,也无法证明,但如同这些会员开会不留记录,没有决议,甚至达成的共识不说出口,只是彼此心领神会,却不能说不存在一样。这个“窃国猜想”一旦公布,正在做的事情(不管是以什么名目)就被剥下外衣,里面的东西被举世看得清清楚楚。那时就不可能继续,因为按照原来路线往下走,每个步骤都逃不开“窃国猜想”,都等于是在大庭广众前验证“窃国猜想”的准确,让世人确知最终是为“窃国猜想”揭露的目标。那目标本来只能在暗箱中悄悄达到,一旦见了阳光,多年的布局就会被这种游戏式的网络恶搞一举终结。

会所的态度严厉而坚决——必须阻止“窃国猜想”发布,二神绝对不能继续搞网络活动,为此允许动用任何手段;同时必须找到深喉,查清这个危险角色的背后有什么,消除隐患。责无旁贷由沈迪的保安公司完成。保安公司的幕后老板和投资者正是会所,就是要在这种事上得到效劳。

听上去,保安公司是没有技术含量的企业,中国每个城市都开了一堆,弄一帮底层青年替人看门护院而已。会所故意打这个低调的牌子,为的是避免引人注意。保安公司设在后海附近的老街。三栋上世纪末那种方方正正,毫无美感的水泥楼,品字排列。院子一边是室外训练场地,有设置各种障碍的跑道,不同难度和高度的攀爬墙,另一边是停车场和专用车辆的车库。这个公司几百号人,除了门口站岗的跟满大街看得到的保安相似,进院里就再也看不到保安模样的人。多数是穿便衣的中年男性,看上去或是受过高等教育,或像职业军人。这个公司从不接通常的保安业务。公司内部门众多,公关、策划、文宣、信息、警卫等俱全,就是没有保安部。名称最低调的“施工部”,其中的“施工员”皆是沈迪在退伍特种兵中亲自选拔,可以执行从保镖到暗杀各种任务,相当于一支精锐军队。公司地下室的库房放满其他保安公司想都不敢想的武器。公司的热线电话直通政府高层和中枢部门,追逐二神时操纵北京警方的指令就是从这里发出。

阻止二神发布“窃国猜想”,尤其是让他以后不再搞网络活动,除了要他的命没别的方式可以保证。这一点在布置任务时就明确了。但是重要的是必须在他死前拿到深喉的名字。现在深喉随二神丧命失去了线索。拷问二神的助手和家人什么都没得到。他跟最近的人也没露口风,似乎所有想法都来自他自己。这符合二神的好大喜功。若不是因为他喜欢戏剧化写下了“深喉”二字,不会有人知道还存在另一个角色。而现在,会所已经把深喉定为最大威胁,失去这个线索就会成为沈迪的严重失职。

沈迪当上保安公司总经理,经过了严格筛选和考验。他在众多人选中胜出,除了资历和才干,还有他的爱钱。爱钱的人最被会所放心(沈迪曾在军队中贪钱的记录因此给他加了分)。会所多的就是钱,也相信对钱忠心的人就会对会所忠心。的确,这个总经理的位置比军队的将军还实惠,除了高额薪酬,还有价如黄金的信息。掌管保安公司的几年,沈迪得到了比在军队多百倍的财富。而保住这个他至为珍惜的黄金碗,要求他必须把份内事做得完美,没有任何疏漏,才能让会所把他视为无人可以取代。所以他一定想尽一切办法补救没有挖出深喉的失误。

平时对公司的工作,沈迪只是提要求和看结果,不过问细节,这次却召集各部门负责人,亲自主持会议,布置追查深喉。二神死后对其家进行的搜查,重点也在寻找深喉的踪迹,但是没有新的发现。在二神的私人保险柜中找出了那份被拍过照的文件。技术鉴定所用纸张与二神的平时用纸不是同一厂家,也不是二神周围任何一台打印机打印的,这进一步证明是有人把印好的文件交给二神——应该正是深喉。

对文件提取指纹并不顺利。发现了两个人的指纹。一个是二神。他的指纹重重叠叠布满文件,看得出文件被他反复翻看。另一人的指纹压在二神指纹下,被二神手上的油脂、汗渍,以及洒上的葡萄酒破坏,大部分无法辨认。提取到的残缺局部,用尽办法也无法拼凑出完整指纹,尝试在公安部的指纹库匹配也得不到结果。在侦查程序上,这种残缺的指纹只有在找到具体对象后起辅助确认的作用,对找出深喉帮不上忙。

另一个思路是找到打印这份文件的打印机,就有了圈定深喉的范围。早年每台打印机都在公安局备案,但是现在打印机差不多跟大白菜一样廉价和普及,市场经济开放了得到打印机的各种渠道,公安局早就无力控制和备案了。靠自己去寻找各种打印机, 对照打印的文件逐一鉴定排除,如同大海捞针。不过沈迪还是让公关部和档案室一起着手,两个部门都存有多种来源的纸本文件,先从中进行对照。沈迪始终怀疑深喉在权力体系内,离得不远。

确定的另一种查找方式是,把对二神的所有监控录像——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公安、国安的——都调集起来,重新过滤。凡是发现与二神接触过的人,一个不落地列出,逐一排查,有没有交接文件的可能。这回必须特别仔细,不能放过任何疑点和。公司为此成立一个专门班子, 昼夜加班。外来的打印件交给二神只有两种可能的方式,面对面,或者是通过邮局或快递公司。对后者,专门派人检查邮局和快递公司的数据库。跟二神有关的所有寄送品都要追踪来处,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交给专案人员进一步深查。

这种查找工作量很大,需要相当时间和人力,沈迪抽调了公司三分之一的人参与。他确信通过全面筛查,瞪大眼睛,不漏细节,一定会有发现。他亲自主持会议就是为了督促下面人不得马虎懈怠,通过一步步精细的剥茧抽丝,最后把这个深喉逼出台面。这在短时间无法完成,眼下先得把会所方面应付过去。好在对会员从来无需描述脏活的具体情节,如他们从来不说“杀”字,而是说“可以用任何手段”。只是避免碰触肮脏的一种习惯吧。就像有人为他们扫房间,刷马桶,洗内裤,自己就可以不沾边了一样。沈迪决定告诉他们说二神已经吐出了深喉的名字,只是因为喉咙被血堵塞,他的发音不清,名字还要核实,在未确切之前不能公开,毕竟事关重大,需要尊重专业原则。至于什么时候完成核实,那就看现在布置的查找何时得到结果了。

会议结束后,沈迪乗电梯降到地下通道去隔壁的会所。建筑的地下部分,会所与公司上相通的。公司这边有武器库和审讯室,进行特殊测试和训练的不同空间,还有射击厅。会所那边有健身房和游泳池。会所没人时,地下部分都归公司使用。会所有住客,则把地下通道的铁门关闭,健身房与游泳池就是会所专用。会所与保安公司在地面上完全分开,看不出任何关系。虽然只隔一道院墙,却如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会所是一座清代王府,三进四合院,假山园林,曲径通幽,雕梁画栋,古色古香。院门外即是后海,看得到冰面上覆盖的白雪。会所平时大门紧闭。沈迪来往走地下通道。他只是捎带兼管会所的管理和运转,会所每年付给他七位数的薪资,主要是为他在保安公司的角色——为会所和会员处理既不好由权力出面,也不能让法律过问的事务。

“沈总来了!可算等到你啦!”三个在射击厅门外休息区的沙发上玩手机的女孩跳起来,叽叽喳喳围住他。她们都是会所服务员。“沈总快来快来,黄老板设了个游戏,等你给我们撒钱呢!”三个女孩不仅分别跟沈迪睡过,而且还在一块玩过大被同眠,所以对他也不拘谨,不由分说把沈迪推进了射击厅。

射击厅灯光通明,男服务员已经准备好狙击枪,架在支架上,调好了瞄准镜。对面的靶子上方,一根绳子吊着捆百元大钞,厚度看上去有三四万元。

“黄老板说了,这游戏名叫‘开枪有钱’。还特地叫我们给你学他的话,说啥来的?……”

另一个女孩接着话头:“只要开枪打对地方,钱就从天上往下掉!”

“不过沈总,这钱可不是你的啊!咯咯咯……黄老板说枪得你开,打下来的钱可是我们的!黄老板是这么答应的! 咯咯咯……”

女孩们一片起哄。那钱够她们一人分一万多,怪不得这么起劲。

“沈总是老兵,我们看你的枪法了!”

“我们可给你选了根粗绳啊。”一个女孩说。

“细绳打准了一枪就断,粗绳可不一定。”射击厅的男服务员在背后嘟囔,他对射击当然更明白,但只能由几个受宠幸的女孩摆布,心里可不服气。

“拿微型冲锋枪來。”沈迪吩咐男服务员。“长弹匣装满。”

长弹匣装满是一百五十发子弹。沈迪把冲锋枪端在胸前,扳机一钩到底,不间断地朝着钱捆上方横着来回扫射。密集的子弹肯定会打中吊钱绳子,哪怕一发子弹打不断,也会有第二发第三发接着打上去。十几秒,一弹匣子弹全部打出去,那捆钱被打得散开掉落,如风吹般纷扬飘洒,不少钱被弹孔穿透。在军队做情报工作时沈迪需要隐蔽身份,形象还不像与暴力有关,在这儿却因为直接控制暴力,杀气反重了很多。

枪声一停,闭眼捂耳缩在一边的女孩们睁开眼睛,雀跃尖叫着扑向洒了一地的钱。沈迪把冲锋枪扔给男服务员。他知道黄士可搞这种把戏是为了给他加码,也是一种诱惑的暗示。刚刚在公司开会时,黄士可打了几次电话他都没接。事有轻重缓急,跟深喉相比,黄士可惦着的那块地根本排不上。不过他的职责是为会员服务,开完会也就马上来见黄。黄不仅是会员,还是福建帮主。会员给会所交的钱属福建帮最多,照理应该算大老板。但是沈迪对其他会员态度恭敬,保持下属与老板的适当距离,对黄士可却是态度随便,有时甚不客气。不过那也是因为他们关系密切。黄士可平易近人,不摆架子,出手大方。别的会员让沈迪做事不会有额外报酬,会所给的高薪就是让他服务的。但是黄士可每次都会额外给钱。这次黄士可更着急,沈迪起初对他的要求有些推脱,现在他已经把允诺的报酬提高了一倍。

黄士可正在会所四合院最边角的监控室里。那里一般不能随便进,包括会员。不过对工作人员总是随手撒钱的黄士可上下关系都好,工作人员也知道他跟沈迪关系密切,所以对他网开一面。坐在椅子上时黄士可的肚子显得更大。他不适应北方冬天暖气的燥热,只穿一件体恤衫。硕大头颅上的花白头发短而结实,总是半张的嘴呼吸沉重,不时发出老年的哼唧。他曾是福建省的常务副省长,中央对地方往往盯着正职,书记和省长走马灯般轮换,生在福建的他却在福建经营几十年,全省官场不是心腹就是朋党,死死抓住批工程的权力,捞了大笔财富。在《黄祸》中,他是带头脱离北京的福建自治政府的总理,俄国占领中国北方后又自命为“抵抗政府”总统。本书中他的命运没那么跌宕起伏,他早早离开了官场,有说法是因为桃色丑闻,也有说法是主动辞职以便放手做生意。自从他不再当官,就成了福建帮的帮主。靠着他曾是权力内部人的关系,把有钱但无权的福建帮带进了一向看不起土财主的会所。如果没有被命运之轮正巧碰上,他这种人自己发不出光,最好的角色只是一个敛财者。

监控室除了能看到跟安保有关的各个摄像头图像,有一个特殊房间被多角度展示。那房间看上去有些奇特,面积挺大,里面没有直角,全被软材料包着。即使是冰箱、电视一类的设备也包着软表面。没有床,整个房间就如可供一群人钻在里面的大被窝。没有窗,但有能变换各种角度、颜色和亮度的灯光。还有遥控镜子,可以从不同方位伸出,调整成不同角度,供里面的人观看做爱场面。这是一间专为性贿赂而设的房间。

“还没出来?”沈迪问。

“妈的,简直是个牲口!”黄士可骂,眼睛却不离开屏幕。

房间里的精壮男人正在轮番折腾三个不愿醒来的裸女。那些女人都是夜晚动物,别人的中午正是她们酣睡的深夜,加上醉酒,哪怕是男人骑在身上也不要离开梦乡。而女人的赖床不醒和任其摆布反倒刺激男人的性致,他把三个女人摆成各种姿势,观淫、把玩,再挨个进入。

男人是成都武警的张姓支队长,四十出头的北方汉子,从藏区调任成都不到半年,在大山里憋得如公牛般性欲旺盛。他做梦想不到来如此高档之地,玩上这种高档女人,而且是三个一块让他玩。到现在为止,和三个不知来历的女人搞了一夜,张支队长也不知道他究竟到了哪里?为的什么?要他来干啥?他在成都营房接到武警总部值班室电话,只说要他直奔机场,周末不必请假,头等舱机票已经买好(是他这辈子头一次坐头等舱)。首都机场接他的就是这三个美女,身着武警制服,吸引了接机大厅的众多目光。三个警花开的是带警灯的奔驰车,直接把他带到这里,不说来历,不谈正事,全是嘻嘻哈哈,打情骂俏,盛宴拼酒,然后就进了这个房间。警服一脱,里面是他在AV片才看过的性感内衣。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女人们剥光了衣服。昨夜昏天黑地,车轮大战,让他如在梦中上了天堂,但那种感觉是被动的,更多的是被玩。此刻再干这三个听任摆布的裸女,才真正感觉自己是主宰,玩女人的感觉才更强烈,更痛快!

张支队长也许猜得出三个女人不是警花,但不会想到是三个高级妓女,由黄士可给了每人一万元雇来陪他一夜的。会所联络着不少这种高级妓女,既有陪会员过夜的需要,也有用于性贿赂的需要。武警总部值班室打给他的电话由沈迪通过关系安排,而机票和接待的费用都出自黄士可。

此刻,黄士可边看屏幕中张支队长轮番向睡女挺进, 一边不耐烦地用手指在手边的金属钱箱上敲点,钻石戒指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变换反光。沈迪从点击声音中听得出钱箱是装满的。到现在为止,屏幕里的“牲口”只是享受,让他干的事情到底会不会落实,黄士可完全不知道。这头“牲口”是沈迪物色的,沈迪以前并不认识,也没有过接触,怎么会有把握?对黄士可的这种担心,沈迪蔑视地不加理睬。难道还看不出来?一个不知道让他干什么就可以接受享受的家伙,让他干什么他都会干,只要能带来享受。

实行土地私有化的决定还在政治局一级的保密范围,但是会所得到消息是同步的。跑马圈地已经开始。福建帮下手早。他们不惜出最多的份钱挤进会所,就是为了获得信息。而在将要实行的土地私有化中,含金量最高的概念是“历史使用者”。那看上去是为了照顾普通民众在土地私有化过程不被排挤在外。前面几十年,大量城镇土地被政府卖掉使用权,通过房地产市场归属到上亿买房者名下,但因为土地是国有的,使用权只有七十年期限。现在随着期限逐渐逼近,怎么办的疑虑日益浮出。土地私有化正逢其时。作为“历史使用者”,居住房屋的土地私有化收费大幅优惠。加上中国房产大部分是楼房,摊到每户的实际土地面积没有多少,因此收费不多,多数房主都能承担。这种优惠对外符合党宣称的人民利益,对内符合保证稳定的治国需要。很多人相信这种“历史使用者”的优惠,会像当年房改时买的房后来市场价翻多少倍那样,因此被认为是政府保持公平的惠民政策。

但是很少人会发现,在这看似政治正确的安排下,埋设了一个伏笔——“历史使用者”的具体规定是:在土地私有化法律生效那一刻拥有使用权的即为“历史使用者”。这留下一个巨大空间,大量仍在国家名下的土地,如城市中心的国有企事业单位用地、市政用地、公共土地,或是探明了富含资源、矿藏的国土,以及控制水源、交通或有发展前景的土地,谁能在土地私有化正式实行之前拿到使用权,谁就成为那些土地的“历史使用者”,也就可以按照优惠标准买下土地所有权。现在的跑马圈地就是要趁外界还无人知晓时,方便廉价地拿到使用权,是一次赚大钱的绝好机会。

黄士可当然不会落后。他已经在不同城市圈了多块土地。其中最大的项目是成都一个破产工厂。那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成都的主要国企之一,一度辉煌,占地广阔。建厂时位于郊区,随着城市扩张成了黄金地段。企业虽垮,地皮价值却翻了百倍。本来破产企业早会任凭权贵瓜分,不复存在,但是这个厂的职工虽被推給政府社保体系,却因为买不起房子,多数仍住工厂宿舍,社区纽带因此存留,历史延续的组织结构也能继续发挥作用,凝聚诉求,动员行动。职工们进行了多次反拆迁、反侵吞的群体抗议,使得多年来使出种种手段的形形色色的买家都没有得逞。厂区尽管杂草丛生,鸟群栖息,但是厂房保留,凡是适合人住的建筑,都被工厂职工和他们长大成人却同样无法安身立命的子女占据,当做住房。依附每个被占建筑,周围扩展出大大小小的棚户。合适的空地则被开荒种菜,形成了一片奇特的城市村庄。成都市政府被这个厂动辄一呼百应的群体闹事搞得头大,轻易不敢下手,班子换了几届都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黄士可向成都市政府提交了一个雄心勃勃的策划书,许诺把这个厂区改造成中国乃至亚洲最大的艺术区,仿照北京的七九八,但规模要超过七九八,招徕全世界的艺术家和艺术商人來安家落户,开办工作室和画廊,带动周边服务业,创造大量就业和税收。黄士可的目的只是买下厂区的土地使用权,但是买使用权得有项目。搞艺术区只需利用原有厂房,道路、水电等稍加维修改造,费用有限。投入主要是包装和营销,可多可少,不是硬指标,因此是个以最小投资拿到使用权的聪明方案。其实艺术区只是说法,土地使用权才是目的。黄士可大手笔打通各个环节,得了好处的官员都帮他。成都市政府认可这个创意,土地使用权可以给,价格也可以优惠,前提是得解决工厂被占的现状。这是多少年的老大难,政府早想甩掉的烫手山药,只是找不到办法。现在要看黄士可能否做得到。如果解决不了,再好的设想也是海市蜃楼,土地使用权当然也无法给他。

对此,黄士可态度坚决,占据工厂是违法的。即使原来是工厂职工,也早跟工厂没关系了。工厂的财产和土地都属于国家,除了政府,其他人没有任何权利。对工厂土地和建筑的非法侵占必须退出,否则该清理的就得清理。当然也会避免冲突,留出过渡空间,比如工厂原来的宿舍区继续保留,暂不清理,未来随艺术区建设慢慢解决。但是在厂区内占据建筑、搭建棚户的一律要撤。黄士可的想法是生活区人多先不碰,把工厂生产区清理出来就算见成效,就可以和成都市政府签约,他也就有了“历史使用者”的身份。

但是工厂职工不吃这一套,他们本来就认为工厂是被企业的贪腐领导搞垮的,现在又要被卖给福建来的资本家,去搞什么跟他们没一点关系、也不能从中获利的艺术区。长期的愤怒集中爆发。职工们干脆彻底占领厂区,关闭大门,设置障碍,轮班站岗巡逻,对所有进入的人员车辆进行检查。针对工厂属于国家的说法,回答是国家并非虚幻概念,也不是政府官员,国家是由人民组成,工厂也是由职工组成。工厂从无到有都是职工劳动所创造,因此职工才是工厂的主人。他们成立了“护厂委员会”,宣布工厂所有资产由职工以民主方式管理。下面有多个“护厂队”轮流值班,或是担负后勤,拿出了准备长期坚持的架势。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拖一拖是首选方式,但是黄士可拖不了。一旦土地私有化的决定走漏风声(可能很快),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他对这个厂的用心就会尽人皆知,那时使用权就更不容易拿到手,价钱也得高出多少倍。因此黄士可极力促使成都市政府采取强硬手段——既然占领工厂的行为明确违法,有组织地对抗国家权力又犯了政治大忌,如果不下痛手,任其发展,一旦被其他势力效法,形成多米诺骨牌,地方官员吃不了兜着走。他这威胁触到了稳定至上的问责体制的核心。成都官员因此改变了以往只求不出事的态度,派出武警包围工厂,试图用恐吓驱散工人。而工人则围绕厂区筑起工事和街垒,誓言抵抗。双方形成了僵持。

对于黄士可,不能让僵持长期持续,必须速战速决。他非常清楚,双方之间不可能谈出结果,只能是一方压倒一方。尽管武警有枪,但枪若不开,还不如工人的棍子好用。唯有开枪才能打破僵局。但是怎么才能开枪呢?黄士可的手伸不进军队。而咨询沈迪,他明确告诉黄士可,不要指望军队会有人正式下开枪的命令。

在其他会员面前,黄士可和沈迪从不显出有私下交往,似乎跟所有人一样。但是黄士可每年私下会给沈迪一笔额外费用,作为获得特殊帮忙的津贴。沈迪这次给他的指点是,没有正式开枪的命令,不等于就不能开枪。现在的士兵都是伴随虚拟世界长大的一代,从小接触的影视和电子游戏充满暴力,没当兵前已经在游戏机上不知杀了多少人,一旦手上有了真枪,又有了代表国家暴力的合法光环,他们会随时愿意开枪。需要的只是一个位置合适的指挥官,他有权命令士兵强行进厂,有权给士兵配备杀伤性子弹,最好在行动前能给士兵放开了喝顿酒,不需要说什么,只是不说不许开枪。士兵强行进厂时工人必定抵抗。而不开枪,士兵的枪的确不如工人的棍子和砖头好使,更多是挨打。而挨打到一定程度,士兵一定会有自行开枪之举。一个士兵开了枪,其他士兵就会跟进,指挥官此时不下令撤, 杀一人和杀一百人只是量的不同,清场就能靠开枪来完成。事后追究责任,指挥官全部推给士兵。他的确没有下令开枪,顶多是管理不力导致现场失控之责,处罚有限,就算被撤职,只要事先给他的钱够补偿,也就算不了什么。

黄士可对此深以为然。不过要实现这一步,所需的具体安排,选择的具体对象,落实到操作细节,都不是仅仅靠钱就能搞定的,还需要军队内部的关系,知道怎么对军队入手,如何顺理成章……对此,黄士可只能拜托沈迪。

张姓支队长就这样被从成都飞来,并且和三个妓女鬼混了一夜。

对于熟知军队的沈迪,不需要事先认识这位支队长,他相信可以搞定任何人,不过还是事先调了张支队长的档案。档案中的最新材料是一份检举书,指控张支队长调成都任职时,从藏区带来一只纯种藏獒,一方面开价五百万元在市场寻找买主,一方面把他的藏獒寄养在成都武警的军犬队,不但享受军犬待遇,还要吃小灶,每天喂它的新鲜牦牛肉就要花销几百元。这个检举没查下去,张支队长振振有词,一句话顶了回来——藏獒放在军犬队是为了给军犬配种,吃新鲜牦牛肉是配种需要!沈迪熟悉这种利用权力占便宜的人,军队中上上下下多的是,而且个个事先都找好理直气壮的说法。沈迪没有再多看他的档案,搞定这样的人,不会有任何问题。

张支队长再次发泄后彻底没了力气,也已经饿得不行。打开冰箱,里面都是酒水。几口吞掉仅有的两小包花生米,他穿好武警上校的制服,探头探脑走出房间。对这种和他的任何经验都对不上号的地方,他的动作显得胆怯。早在门外等待的服务员恭敬迎接,为他引路到餐厅。

餐厅只为他摆设了一桌,数个服务员围绕伺候。太精的食物,太小的盘子,似乎只是塞他的牙缝。他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好歹缓解了饥饿,准备对付第五道菜时才有闲暇抬头,沈迪不知何时已经坐到对面,而服务员全都没了踪影。

沈迪示意张支队长无须起立敬礼,虽然按照军衔,张支队长给他敬礼也在份内。即便沈迪已经离开军队穿上便装,作为军人的对方还是能感知他的军人身份和军衔高低。

“不需要介绍我是谁,因为你不归我管。让你见一下总部的领导比介绍我有用。告诉我你认识哪位总部领导?”

张支队长坐着也如立正般两臂伸直在身体两侧,嗫嚅地回答:“……我一直在基层,哪里认得到总部领导。”

“有没有见过面的?”

“……郭副司令上个月到成都,是我带人警卫。不过他不会记得我。”

“你记得他就行。”沈迪拿出手机。会所内的所有电视机都可以用蓝牙功能变成外接显示器。沈迪示意张支队长站到他身边,把手机放到餐桌上作可视电话的终端。拨出的号码接通,餐桌对面的电视机现出坐在办公桌后的武警中将。这种视频电话一般只用于在传达正式指令时,保证发布命令和接受命令的双方确认。没有特殊身份不可能接入这种系统,更不要说接通高级将领。

沈迪给郭副司令打招呼的口气如同老朋友, 拨通电话似乎只为聊几句家常,只是顺便提到了正在跟成都的武警同志谈工作。郭副司令根本认不得张支队长,也不知道要谈什么,随口说了句好好配合工作,只是一句场面上的套话而已,但是听在张支队长的耳朵里,意义却不同。

放下电话。沈迪示意张支队长继续吃饭,不要拘束,同时把黄士可在监控室里交给他的钱箱拿上了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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