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倦了春季大掃除的鼴鼠,決定鑽到地面上曬曬太陽,展開一場冒險之旅,剛好遇見了他的好朋友河鼠。他們倆一起在閃閃發亮、波光粼粼的河邊野餐,勇敢踏進邪惡的野森林,拜訪壞脾氣的老獾……
有一天,那熟悉又充滿吸引力的「呼求」找上了享受這新鮮冒險生活的鼴鼠。這呼聲非常清晰,召喚非常明確。他必須立刻服從,馬上回家。
*河畔
(全書十二章,本文節選自第一章)
一整個早上,鼴鼠都在忙著春季大掃除,努力地把他的小屋整理乾淨。
他先用掃把掃一掃,再拿撢子撢一撢,然後又抓著刷子、提著一桶白漆,一會兒爬梯子,一會兒踩樓梯,一會兒搬椅子墊腳,東刷西刷地忙個不停,直到灰塵刺痛了眼睛、嗆住了喉嚨,全身上下的黑毛都濺滿了點點白漆;他累得腰痠背痛,手也抬不動了。
就在這個時候,和煦的春天帶著美妙神聖、充滿渴望的靈魂拂過空中、竄進土壤,穿透了深埋在地底的陰暗小屋,輕柔地包圍著他。這也難怪鼴鼠會突然把刷子扔到地板上大聲喊道:「煩死了!討厭的春季大掃除!」 而且連大衣都還來不及穿,就像閃電般飛也似的衝出家門了。
地面上有某種東西正急切地呼喚他,於是他快步奔向狹窄又陡峭的地道。這條地道一路通往上方那條鋪滿碎石礫的車道, 而車道則屬於那些住在比較靠近陽光和藍天的動物們所有。
鼴鼠在地道裡拚命挖了又刨、刨了又抓,抓了又刨、刨了又挖,他一邊忙碌地揮舞小爪子,一邊喃喃自語地說:
「我要上去!我要上去!」
終於,啵!他的鼻尖透出地面、鑽進了陽光,隨後便躺在溫暖又柔軟的大草原上打起滾來。
「好舒服喔!」鼴鼠自言自語地說:「這比粉刷房子好玩多了!」
燦爛的陽光曬得他身上的毛皮發燙,柔和的微風輕拂著他暖暖的額頭。他在地洞裡蟄居得太久,聽覺變得非常遲鈍,就連鳥兒開心的歌唱聲聽起來幾乎都像是大吼一樣。
空氣中瀰漫著生活的喜悅與春天的歡快,再加上少了麻煩的大掃除,讓鼴鼠樂得蹬起四隻腳跳了起來、快步跑過草原,一直跑到草原遠方那道樹籬前。
「站住!」守在樹籬缺口處的老兔子大喊:「這是私人道路,先付六便士過路費來!」
他話才剛說完,立刻就被態度輕蔑、滿臉不耐煩的鼴鼠撞倒在地,摔個四腳朝天。
鼴鼠一邊沿著樹籬小跑步往前飛奔,一邊取笑其他慌忙從洞口探出頭來偷看、想知道外面到底在吵什麼的兔子。
「笨蛋!笨蛋!」
他嘲弄地高聲叫嚷,那些兔子還沒想清楚該怎麼回嘴,他就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了。兔子們開始彼此互相埋怨:
「你真笨耶!你為什麼不告訴他…..」
「哼,那你為什麼不跟他說……」
「你可以提醒他說……」
諸如此類吵個沒完,一如往常; 不過當然啦,這些馬後炮也一如往常於事無補,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一切的一切都很美好,好到不像真的。鼴鼠橫跨一片又一片的草原、穿過灌木林,沿著矮樹籬四處悠遊漫步。他發現到處都有啁啾的鳥兒銜枝築巢、美麗的花朵含苞待放、繁茂的樹葉熙熙攘攘。萬物都好快樂、好忙碌,不斷蓬勃生長。
不知怎的,他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良心正一邊猛戳他、一邊不安地在他耳邊低語:
「快去粉刷!」
他只覺得在這些繁忙的大自然市民中當個唯一的懶骨頭實在太愜意了。畢竟「讓自己好好休息」或許還算不上是假日最棒的樂趣,「看別人忙得團團轉」才是呢!
鼴鼠漫無目的地到處閒晃,走著走著,眼前出現了一條水流豐盈的大河。他在河邊猛然停下腳步,頓時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傢伙。他這輩子從來沒有看過河耶!
這隻光滑閃亮、蜿蜒婀娜、體型龐大的動物正一邊低聲輕笑,一邊往前追逐——它每抓住什麼,就咯咯地笑;每放開什麼,就哈哈大笑,然後轉過身來撲向新的玩伴。
它們拚命掙扎、甩開了大河,轉眼間卻又被它緊緊攫住、攏在懷裡。河水波瀾蕩漾,閃著點點銀光,不停窸窸窣窣地轉著漩渦、吐著泡沫,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
鼴鼠被眼前的畫面迷得神魂顛倒,彷彿著了魔似的。他就像個黏在很會說故事的大人身邊、對精采情節深深著迷的孩子一樣,沿著河邊小步奔跑;最後他跑累了,就在岸邊坐下來休息,但那條河仍喋喋不休地對他講個不停。
大河說的是世界上最好聽的故事,也是發自大地內心深處的故事,最後這些故事都會潺潺地說進那永遠聽不夠的大海耳裡。
鼴鼠坐在草地上,遠眺著大河對岸時,有個正好落在水線上的黑洞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不禁出神地想,要是有隻動物要求不高,而且喜歡小巧玲瓏、遠離塵囂、漲潮時又不會淹水的河畔居所,這個溫暖舒適的住處倒是滿不錯的。
他靜靜凝望著那個黑洞,忽然覺得洞穴中央好像有個亮晶晶的小東西閃了一下,旋即消失,然後又閃了一下,忽隱忽現,好像小星星一樣。
可是,那種地方不可能有星星呀!而且若要說是螢火蟲的話又太亮、太小了。鼴鼠看著看著,那個小小的光點竟然對他眨了一下,原來那是一隻眼睛;接著那隻眼睛周圍逐漸浮現出一張小臉,就好像用畫框嵌住一幅畫一樣。
一張棕色的小臉,臉頰上長著幾根小鬍鬚。 一張嚴肅的圓臉,眼裡閃爍著熠熠光芒,就是一開始吸引他注意的那種光芒。 一對靈巧的小耳朵,還有一身如絲般細滑豐厚的毛髮。
是河鼠!
這兩隻動物站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著對方。
「嗨,鼴鼠!」
河鼠打了聲招呼。
「嗨,河鼠!」鼴鼠說。
「你要過來嗎?」
河鼠隨即問道。
「哎,說得倒容易呢!」
鼴鼠沒好氣地回答。河流對他來說非常陌生,而且他也不熟悉河畔的生活和習慣。
河鼠沒說什麼,只是彎腰解開一條繩子、拉了幾下,然後輕巧地跳上一艘鼴鼠原先沒注意到的小船。這艘小船船身外面漆成藍色、裡面漆成白色,大小剛好容納得下兩隻動物;雖然鼴鼠還不太明白它的用途,但他的心立刻飛到了船上。
河鼠以輕快優雅的節奏盪起船槳、迅速划過河面,然後伸出一隻前爪扶著戰戰兢兢的鼴鼠上船。
「扶好了!」河鼠說。
「好,現在快點跨進來!」
鼴鼠又驚又喜,他發現自己居然坐在船尾了。一艘真正的船!
「今天真是奇妙的一天!」鼴鼠說。
此時河鼠把船撐離岸邊,再度划起雙槳。
「你知道嗎?我這輩子從來沒坐過船耶!」
「什麼?」
河鼠張開嘴巴大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從來沒坐過——你從來沒——呃,我——那你平常都在做什麼啊?」
「坐船真的有這麼棒嗎?」
鼴鼠害羞地問道。
其實當他往後斜靠在座位上仔細端詳著坐墊、船槳、槳架,以及所有有趣又迷人的設備,並感受到船身在底下輕輕搖盪的時候,他就已經打算相信這一點了。
「棒?不只是棒而已,這是世界上獨一無二、最美好的事。」
河鼠俯身向前划著槳,一 本正經地說。
「相信我,小老弟,世界上再也沒有——絕對沒有——比單純坐船閒晃更有意思的事了。什麼也不做,就只是閒晃,」他像做夢似的繼續說:「坐在船上到處閒晃閒晃。」
「河鼠,小心前面!」
鼴鼠突然放聲大喊。
來不及了。小船猛烈地撞上河岸,正在做白日夢的快樂划槳手往後一仰、跌到船底,摔個四腳朝天。
「坐在船上,或是跟著船閒晃……」
河鼠一邊開心地笑著,一邊從船底爬起來,繼續從容地發表他的看法。
「無論是在船上或船外都無所謂。這就是它迷人的地方。好像什麼都無所謂了。不管你要去哪裡,或是不去哪裡;不管你順利抵達目的地,還是到了別的地方,又或是永遠哪裡都去不了,你永遠有事情可以忙,卻也永遠用不著特地做些什麼。做完了這件事,總還有別的事要做。你想做就做,不想做也沒關係。這樣吧!如果你今天早上真的沒什麼事要做,我提議,我們就這樣順著河流划下去,玩上一整天好不好?」
鼴鼠開心地來回擺盪小腳尖、舒展胸膛,心滿意足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抱著滿滿的幸福感往後仰、沉進鬆軟的椅墊裡。
「太棒了,我今天一定要好好地玩!」他說。
「我們出發吧!」
「等等,再等一下下就好!」
河鼠連忙說道。他將纜繩穿進碼頭上的繫船環、打了個結,接著往上爬進他住的洞裡。過沒多久,他就頂著一個用柳條編織而成、裝得胖鼓鼓的野餐籃,搖搖晃晃地走出來。
「把籃子塞到你腳下去。」
河鼠一邊把野餐籃搬到船上,一邊對鼴鼠說。然後他解開纜繩,再度拿起船槳。
「籃子裡有什麼呀?」
鼴鼠好奇地扭扭身子。
「有冷雞肉,」河鼠簡單地回答,接著一口氣說:「冷牛舌、冷火腿、冷牛肉、酸黃瓜、沙拉、法國麵包捲芹菜三明治、罐頭、燉肉、薑汁啤酒、檸檬汁、蘇打水……」
「噢,好了好了,別說了,」鼴鼠興奮地大聲嚷嚷:「太多了啦!」
「你真的覺得太多了嗎?」
河鼠一臉認真地問道。
「這些不過是我平常遠足帶的分量罷了,其他動物還常說我是小氣鬼、太精打細算,帶的食物只剛好夠吃而已呢!」
鼴鼠完全沒聽見河鼠說的話。他正深深沉浸在這種嶄新的生活裡,粼粼的波光、點點的漣漪、春天的香氣、自然的聲響,以及和煦的陽光,全都令他陶醉不已。
他把一隻爪子伸進水中,享受無盡的白日夢。
個性善良的河鼠穩穩地划著船槳,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打擾他。
「我好喜歡你這身衣服喔,老弟。」
過了差不多半小時,河鼠才開口說話。
「哪天我有了錢,也要買件黑絲絨西裝來穿穿。」
「不好意思,你說什麼?」
鼴鼠好不容易才從幻想中清醒過來。
「你一定覺得我很沒禮 貌⋯⋯可是這一切對我來說真的太新奇了,原來,這就是一條河!」
「是『這』條河。」河鼠糾正他。
「所以你真的住在這條河邊嘍?好愜意的生活喔!」
「不只是住在河邊,而是和河一起生活,在河上、也在河裡。」
河鼠說:「對我來說, 這條河就是我的兄弟姊妹、姑姑、阿姨和同伴,也是我的飲食來源與天然的盥洗室。除了它之外,別的我都不要。它就是我的全世界。
「河裡沒有的東西,就不值得擁有;河水不了解的事物,就不值得探究。噢!我們一起度過了多少美妙的時光啊!無論冬天或夏天、春天或秋天,河流總是充滿許多樂趣,令人興奮無比。
「二月河水氾濫的時候,那些沒有用的水溢滿了我的地窖和地下室,濁黃色的河從我舒服的臥室窗外滾滾流過;等到水退了,就會留下一灘灘爛泥,散發出水果乾蛋糕的味道,燈心草和水草也會堵住河渠,我可以踩在上頭悠閒地沿著河床散步、不必擔心弄濕鞋子,而且還能找到新鮮的食物吃,或是發現那些粗心的人從船上掉下來的東西喔!」
「可是有時候會不會有點無聊啊?」鼴鼠鼓起勇氣問道:「就只有你跟河而已,沒有別人可以聊天耶?」
「沒有別人可以喔,這也不能怪你,」河鼠耐著性子說:「你是新來的,當然不太了解狀況。總之現在河畔非常擁擠,所以很多人只好搬走了。唉,如今的光景和從前大不相同嘍。水獺、翠鳥、小鷿鷈、黑水雞,他們整天繞著你轉,拜託你做這個、做那個,好像你自己沒別的事好做一樣!」
「那邊有什麼啊?」
鼴鼠揮揮爪子,指著河流對岸那片黑幽幽、蔓延在草澤後方的森林。
「那個呀?喔,那就是野森林,」河鼠簡短地說:「我們這些住在河畔的居民很少到那裡去。」
「他們那些住在森林裡的居民,他們人不好嗎?」
鼴鼠有點不安地問。
「嗯⋯⋯」河鼠說:「我想想看。松鼠還可以,兔子嘛,有些兔子不太好,不過兔子本來就有好有壞。啊,對了,還有老獾,他就住在野森林正中央,就算你付錢要他去住別的地方,他也絕對不會答應。親愛的老獾!沒有人會去惹他。最好別惹他。」
他意味深長地補上一句。
「為什麼?有誰會去惹他嗎?」鼴鼠問道。
「嗯,當然有啊,有⋯⋯有些其他的動物⋯⋯」
河鼠吞吞吐吐,不知道該不該說。
「像是 黃鼠狼⋯⋯白鼬⋯⋯狐狸⋯⋯還有很多很多。他們某種程度上來說並不壞。我和他們相處得還不錯,遇到的時候會一起玩、打發時間什麼的,但他們有時確實會鬧事,這點無可否認,還有,呃,你沒辦法完全信任他們,這也是事實。」◇(待續)
——節錄自《柳林中的風聲》/ 愛米粒出版公司
【作者簡介】
肯尼斯·格雷姆 (Kenneth Grahame)
一八五九年三月八日,出生於蘇格蘭愛丁堡。他從小由祖母撫養長大,並花了很多時間探索自家附近的森林和野生動物環境;除此之外,他也是個天資聰穎的學生,在校時還曾擔任橄欖球校隊隊長。後來,格雷姆進入銀行工作;雖然他個人並不喜歡這份職業,但正是在銀行工作的這段期間,開啟了他寫作的契機。他很快就搖身一變,成為非常成功的作家。
他於一九三二年逝世。
(點閱【柳林中的風聲】系列文章。)
責任編輯:余心平